優雅到老
我在南方旅行,路過成都,去看了小學時的班主任Z老師。
20多年過去了,她今年已經60多歲,白發蒼蒼,人瘦了不少。但是,還是那麼精神,笑起來像個孩子,一見麵,就拿出餅幹盒,叫我吃餅幹,就像小時候那樣。
20年前,在那個小城,她的頭發還是漆黑濃密的,喜歡穿一身幹淨的淺色西服。她的丈夫是一個醫生,兩個人的薪水足以滿足日常生活,還能有盈餘給一兒一女買很多的課外雜誌,一人一輛自行車。
我們住在一個院子,一大排平房,每家門前都有一兩棵果樹,我家是蘋果樹,她家是櫻桃樹。
別人家都喜歡在果樹下種菜種蔥,她家樹下種的是花。
Z老師的女兒小歡是我的同班同學,她要求自己的女兒在學校也喊她“Z老師”。
周末,我爸媽喜歡上山打獵,我妹妹喜歡去找同學,我弟弟悄悄去河裏遊泳。我喜歡去小歡家玩,因為她家裏有好多課外書。
走進她家,能看見小歡媽媽把家裏收拾得井井有條,家具上一塵不染。她家格局和我家一樣,客廳、臥室,天井,廚房。天井邊有個樓梯,爬上去,是一個閣樓。
我去她家玩,總是看見Z老師半躺在閣樓門口的椅子上曬太陽,看書。太陽在她身上,折射出柔和的光線,她看書看得入迷,根本不理會活潑的孩子們在樓下做什麼。
工作清閑,生活平淡。一兒一女,陽光溫暖。那個時候我還小,懂得不多,但是當我看她的時候,我總覺很羨慕她。她身上,帶著一種幸福感,工作、家庭、生活,都是簡單的,樣樣都是它本來應該的麵目。我總覺得自己將來,就應該像她那樣靜靜地生活,不急不躁,心裏沒有什麼煩惱。
她給我們上課是極其負責的。我當值日生的時候,擦完黑板,喜歡看她攤在講桌上的教案,每一個字,都寫得那麼好看,清秀,整潔,認真。她上課、開會從不遲到,每年都去學生家裏家訪。她來我家最方便,坐在我家沙發上,時不時用手趕一下湊上去的小狗,我媽說,孩子不聽話你就打!她總是微笑,基本不說我的壞話。
她的寧靜,也感染著她的女兒,院子裏的小孩都喜歡和她耍,她好像從來沒被父母打過,她穿得幹淨,喜歡看書,唱歌,性格自信開朗,慷慨大方,和她在一起,總是心情愉悅。
我們在一起跳房子,跳皮筋,做遊戲,扮“家家園”,不知不覺,就混過了整個童年。
考上初中那年,她爸要調回省城裏去了。他們全家都要搬走。
她家想把她的小自行車賣掉。一百多塊錢。
我想買,我媽也想買,但是考慮來考慮去,還是放棄了,那個時候的一百多,對我家來說,真的挺貴的。
後來自行車賣給了別人。
但是臨走前,Z老師讓小歡送了很多《少年文藝》給我。
小歡剛回到省城,給我寫了很多信。
後來,我也考到外麵念書去了。
我們就失去了聯係。
十多年以後,我在北京工作,突然有一天,一個陌生號加我QQ,原來是小歡。
重新聯係上,我們可高興了。
小歡說,她現在是一名空姐,結婚了,剛生了一個可愛的女兒。
我問起Z老師,她說,挺好的。
Z老師早已經退休了,退休以後自學了英語,每年都和老伴去國外旅行。
去年春天,我去成都,專門去看了Z老師。
他們家,還是那樣的溫暖祥和的氣息,隻是地上多了好多淩亂的小孫女的玩具。
吃飯的時候,Z老師說,她這些年有些閑不住,就在家裏開了一個補習班,給孩子們補習作文課。本來隻想打發時間,不料慕名而來的學生越來越多,家裏都坐不下了,後來,她兒子就出錢給她在外麵租了一間門臉房,正兒八經地裝修下來辦了一個“作文學校”。可是辦了不到半年,那條街上的地痞就因為和房東有糾紛,老來騷擾。
“打擾來打擾去,幹脆就把學校關了。” Z老師笑著說,“一輩子就投資了這麼一件事,還失敗了……”
“可惜了裝修的錢……”小歡說。
Z老師搖搖頭說:“人一輩子,哪有事事順意的?我這一輩子,有你,你爸,你哥,我們平平安安,順順當當的,一家人好好在一起,就夠了……辦學校,這些事情都是多餘的,感覺不好,關了就是!……”
不管這個世界有多麼現實混亂,
總有人在這其中堅持了自己的從容淡定。
Z老師就是這樣一個優雅到老的女人。
她做好了自己的事業,顧好了自己的家庭,也實現了很多自己的愛好。
她一生的時間,都在平淡地生活,用一顆單純的心活了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