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1 / 2)

拿過絲帕將雙手仔細擦淨,馮曉瑟地走到李竹君身後,為她捏捏肩膀,道:“母親又何必與那眼皮子淺的人置氣?東西雖然是從宮裏出來的,可是女兒還未把它放在眼裏。說實話,母親私庫裏的東西,女兒也見過不少,隨便哪一件,都比那幾樣要好。不過是老太太興頭高,不忍負了她的好意罷了。”

李竹君冷笑:“那幾樣東西值當什麼?就是送到我跟前,我也不稀罕彎腰去撿。這分明就是大房在拐著彎地打我們三房的臉麵,大小姐在宮裏,從正七品的禦女熬到了正二品的修容,可算是揚眉吐氣了呢。

闔府都知道老太太偏心大房老爺,連帶著老太爺也行事不公。你父親一個都水監的從七品小官兒,三四年了都未曾挪過窩,為什麼?還不是要為他的大哥讓路。可惜了,被老太爺、老太太給予厚望的長房老爺至今不過是從六品,禦史台台院的侍禦史。

你父親自有主意,我也不好幹涉。大嫂掌家,家宅瑣事,想要一碗水端平,也難。吃點暗虧,我忍忍也就算了,畢竟孝字當頭,我這個做媳婦的,對公婆須得敬重。但是欺到了你的頭上,我便不能忍。如果我連自己的孩子都護不住,還有什麼資格被你叫一聲母親。”

說著李竹君的眼眶微微泛紅,她是真生氣了。以她的修養,平日裏根本不會說出口的話像是不經思索,一股腦兒地傾瀉而出。這些話,親密如夫君,也是不能說的。一來,男人必須是威嚴的,是幹大事的,怎能讓後院瑣事羈絆住心神;二來,百善孝為先。公婆再偏心,與兒子媳婦而言,隻有順從。唯有在這個聰慧的女兒麵前,她還能順勢地發泄兩句。

李竹君的祖母,先昌國公誥命一品夫人,是平寧王爺唯一的女兒,封號全德郡主,是真正的金枝玉葉。傳說全德郡主當年下嫁昌國公世子,真真是十裏紅妝。嫁妝第一抬已經進了國公府,最後一抬卻還未出平寧王府大門。

李竹君從小養在全德郡主膝下,耳濡目染,性子有幾分隨了全德郡主,骨子裏透出的清高孤傲。她溫柔大方,但並不平易近人;她謙和有禮,但自矜自重。她了解世事,知道人情冷暖,卻厭惡圓滑處世,喜歡直來直去。

馮曉瑟娓娓勸道:“母親消消氣。記得女先生教過:風水輪流轉。母親性子好,容貌好,色色出眾,加上娘家顯赫,有些人在您麵前自慚形穢,覺得低了一等。如今有大姐姐撐腰,認為終於可以擺脫那種出身帶來的無形壓力了,按耐不住,猖狂了一些。無妨,咱們就先讓他們風光風光。

記得女先生還教過:辱人者,人恒辱之。既然有人願意自取其辱,我們就當看猴戲得了,千萬別氣壞了身子,不值得。”

作為大家閨秀,馮曉瑟的這一番話,未免有些刻薄了。但她不過十二歲,對於人心的了解已有了幾分深刻,殊為難得。李竹君心裏氣憤漸消,可臉上依舊籠罩著一層薄怒。

馮曉瑟烏黑的眼珠滴溜溜地轉了一圈,彎身附在李竹君耳旁,輕聲說道:“五姐姐要走的那一串,怕不是紅珊瑚珠,而是紅麝串。”

李竹君驚訝地一挑眉:“當真。”

那日景壽院所發生的一幕,被有心人推波助瀾,不過一時三刻的功夫,整個馮府便都傳遍了。這個世道不缺見風使舵的人,背後嚼舌根,五小姐怎樣得寵,六小姐怎樣無能。李竹君火冒三丈,隻是她也沒料到,原來內裏另有玄機。

馮曉瑟點點頭。

李竹君猶疑地:“紅麝串是由麝香加上其他配料做成的紅色珠兒,有香味。女子長期佩戴會難以受孕,孕婦佩戴容易引起胎兒流產。宮裏還是有些忌諱這樣物事的。而珊瑚卻是天然而成的寶貝,貼身佩戴,有定驚、祛熱、明目的功效。

珊瑚自帶斜橫紋理,像樹木的年輪,打磨出來的珠子,每一顆都不盡相同。以老太太經驗老道,怎麼連這兩樣都分不出來?即便老太太認不出來,馮修容入宮多年,眼界、見識已經遠勝常人,何況宮裏多少老資曆的宮人、嬤嬤,都是成了精的,他們都分辨不出來?

如果明知是紅麝串而假托紅珊瑚珠送進府裏,馮修容到底安的什麼心?”

馮修容安的什麼心?也許隻有她自己才知道。

東西是由馮修容信任的永福宮首領太監劉衛送到老太爺和老太太的景壽院裏,並未指定下賜給哪一個人,老太太也隻是喚來孫女們隨意挑選,實在難以看出有何意圖。

馮曉瑟沉吟著:“那一日,老太太的行為舉止,並沒有什麼異樣。如果她不偏著五姐姐,才是不正常。

那串珠子的確品相不錯,鮮紅如血,光潔圓潤,手感沉厚。女兒細細看過了,天然的縱紋、環紋都很清晰,沒有一點的瑕疵,也沒有一點的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