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春光明媚,兩人在水榭裏圍著棋盤對弈;想起鳥語蟬鳴,她在玉蘭樹下穿花針;想起霜天紅葉,她提筆在他畫的荷花圖上寫下一首詩;想起白雪皚皚,一同歡笑著堆雪人做冰燈……
那樣美好的時光,被一場火焚燒殆盡。
文皇後沉吟片刻:“也許是馮曉瑟和菀心一樣,有著一副錦心繡腸。”
“宮裏頭聰明的女子太多了,菀心和她們不一樣。”頓了頓,長恭帝的語氣帶著些許猶豫:“馮曉瑟,和她們似乎也不一樣。”
長恭帝原本有迎沈菀心入宮的打算,正正因為這“不一樣”,他躊躇了,深宮是個大染缸,他生怕沈菀心那最為讓他珍惜的特質將經不起天長日久的渲染,消磨殆盡。
這一遲疑,便是永遠的錯過。
“哦?菀心的性子臣妾是了解的,所以明白陛下的意思。可是馮曉瑟,陛下認為她是如何的不一樣?”文皇後側頭看他,問道。
長恭帝微斂著眼眸:“我看著她笑盈盈,看著她憤怒失控,看著她驚惶無措,看著她鎮定從容。很難想象,一個普通女子,能夠在這樣激烈的情感衝突中遊刃有餘。
彼時,當她冷冷地說著——陛下給予我的恩典,我會用神武軍指揮使的位置來換。月光輕柔,落在她的眼裏,卻像是兩簇火苗,整個人都好似被點燃了。恍恍惚惚,我仿佛感覺到是菀心的魂魄回來了,她打開了地獄的大門,所有傷害過她以及沈家的人,都將被吞噬。
她心狠手辣,她冷靜果敢。
那一夜,身陷火海,她一定很痛苦,很絕望。”
有那麼一瞬間,她與她,密不可分。
文皇後百感交集,施旭鵬曾任鎮西軍副指揮使,在攻擊沈毅之時賣力地搖旗呐喊,為四侯立下了汗馬功勞。若不是因著皇太後的勸諫,依著長恭帝的性子,定會誅九族,讓施家不留一個活口。
世間萬事萬物,冥冥之中自有定數。
“陛下……”文皇後喃喃地,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麼。
太傅沈毅和沈菀心,是烙印在長恭帝心中永遠無法愈合的傷口,是沉淪,是悲傷,是破碎,是死亡。
時間,讓這傷口越來越深,深可見骨。
許久。
文皇後斟酌著,道:“陛下,這一回扳倒施家,馮曉瑟功不可沒,不如,納她為嬪妃,晉封吧。”
至少她是特別的。縱然無法填補長恭帝心中的缺憾,能在他的落寞和蒼白中留下一抹亮色,便已經足夠。
往事如煙。
不堪回首,卻又曆曆在目。
長恭帝情緒有些低落,但並未被迷亂了理智。他眉頭微微地皺起:“馮家已經送了一個女兒入宮,再納一個,似乎不太妥當。”
文皇後淺淺地笑著:“國朝曆史上,姐妹同時納為嬪妃的例子有很多。馮曉瑟這樣機敏多變,放出宮去,可惜了。何況她是走昌國公府的路子進宮,與馮家似乎關係不大呢。”
“昌國公府。”長恭帝想了想:“馮家似乎有些奇怪,馮子康自請外放北省,難道他另有主見,不願苟同馮博文依附於四侯?”
若是這樣的話,馮曉瑟入宮是懷著什麼樣的心思?
“馮曉瑟如今的品階為正四品下女書史,臣妾的意思,給她正五品才人的位分,陛下您看如何?”
長恭帝聲音低低緩緩:“就照你的意思去做。”
“是。”文皇後點點頭,心中又想起另一樁事情來:“昨兒給皇太後請安,德妃帶著大皇子,五歲的孩子,原該是活潑好動的時候,可是大皇子瘦骨伶仃的,說一句話得喘上好幾口氣。臣妾看著擔心,隻怕他是個沒福的。”
大皇子連珂,德妃慕容清溪所出,自小體弱多病。文皇後所說的“沒福”,便是指的壽數不長。
見長恭帝沉默不語,文皇後又道:“陛下,皇家的子嗣血脈,關係著江山社稷的傳承,如今您膝下空虛,於國朝不是一件好事。所以臣妾懇請陛下,若是再有妃嬪懷上身孕,請陛下將孩子保下來。”
這些年,宮裏頭有孕的妃嬪不少,可能夠平安誕下子嗣的,除了慕容清溪,一個也沒有。
長恭帝抿著唇,眼眸漸漸籠上一層陰霾:“采薇,許多事,朕不曾瞞著你,逍遙宮宮主給朕摸過脈,言明朕活不過四十歲。每每思及此,便覺得時間緊迫,時不我待。
四侯皆權傾朝野,必須壓製,必須鏟除。這是先祖,先帝的遺願,也是朕的責任。隻是四侯太過強大,像是始終無法逾越的高山,朕無法在短時間內打敗他們,惟有一點點地侵蝕。這是一條注定艱辛的道路,生命有限,如果朕不能成功,那麼朕的兒子,皇位的繼承者,必須沿著朕指定的方向,繼續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