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恭帝身形一凝,頓住了腳步。
思緒忽如流雲四散,好似在月光下曼舞。
那帶著幽怨的呼喚,熟悉而又陌生。遙遠卻又好似一直隱藏在心間。
是菀心麼?
長恭帝的遲疑,讓馬美人得到了鼓舞,這是她最後的機會了。她咬咬牙,加了一把火:“陛下,救我,我疼……”
長恭帝心頭一顫,許許多多的片段透過這一絲裂隙,穿入心湖。恍恍惚惚之中,眼前仿佛有火苗在舔舐著,一片火紅,烈火中的沈菀心,悲涼,痛苦。
他的眸子,浮現出一層憐惜。
馮曉瑟微微變了臉色,就算與馬美人唇槍舌劍也未曾讓她這般緊張。馬美人的垂死掙紮成功地擊中了長恭帝,雖然馬美人不足為懼,但此時纏繞著他的,是沈菀心,是他的心魔。
她不能退縮,不能放鬆,若是讓馬美人翻身,將來馬美人與沈菀心在長恭帝的心中必將密不可分,想要再如此輕易地打擊,幾乎不可能了。
馮曉瑟緊緊地握著長恭帝的手:“陛下,跟我走。”
她的聲音,清冷,卻又充滿了力量。
火苗退去,隻剩下冒著煙氣的頹桓敗瓦。
無論眷戀,無論不舍,終究要告別。一場繁花落盡,紀念著那回不去的春天。
“陛下,您別扔下我……”馬美人極盡溫柔。
沈菀心淺笑嫣然,那張美麗的臉龐漸漸遠去,漸漸模糊,直到化為星辰,在天際閃耀。
長恭帝緩緩地合上了雙眼,像是在沉思,又像是在感懷。
文皇後心中忐忑,馮曉瑟的衝勁讓她欣羨,同時又讓她無可奈何。除了沉默,此時,她什麼也不能做。
許久。
長恭帝睜開眼眸,恰好對上了馮曉瑟明亮的雙眸,她在等待著,等待他的答案。
他的眼神清澈:“走吧。”
馮曉瑟展顏一笑,文皇後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陛下……”
馬美人心如死灰地垂下頭,她張著嘴,好似潑婦一般嚎啕大哭,豆大的淚珠滾滾而落,洇濕她的裙擺,深深淺淺,猶如血痕。
第三十章
雪已經停了。
烏雲散盡,天邊低低地掛著一彎月牙,暗暗淡淡的黃色光芒,像極了一盞搖曳的,隨時可能熄滅的燭火。
雪,為大地穿上一件潔白的衣裳,踩在雪地上,能聽見一陣哢嚓哢嚓的聲音。
長恭帝不知道馮曉瑟要將他帶往哪一處,他也隨著她,任她牽著自己的手,就這樣,靜靜地走著。
通過遊廊,走上石橋,直到湖中央的水榭。水榭紅色的廊柱,灰黑色的瓦,建築古樸,秀雅。
湖水安謐,青銅鏡子一般,有淡淡的煙氣在湖麵上漂浮蕩漾著。
所有伺候的宮人們,包括吳名在內,被長恭帝悄悄攔阻在遠處。寒風中,隻剩下兩人默默相對的身影。
馮曉瑟跪倒在地,仰著臉,很認真地看著長恭帝:“丹秀樓香爐裏的藥是嬪妾指使人放的,請陛下責罰。”
馮曉瑟並不打算在長恭帝麵前隱瞞什麼,連馬美人都能看得清楚的真相,又如何能夠瞞得過長恭帝。投藥和投毒,雖然一字之差,相隔千裏,但嚴格意義上來說,這兩者的性質並沒有什麼不同。
“馬美人並不無辜。雖然她並未在香爐上動手腳,但她這個人,本身就是一副催情藥。”
長恭帝的臉色微微一變,眼睛掃了掃她:“哦?”
馮曉瑟道:“陛下,馬美人並非天生身帶異香,而是入了光烈侯府之後,用了一種名為息肌丸的秘藥,養出了這一身的香氣。據說如今流傳的息肌丸的配方有三種,馬美人用的那一種,來自南省的某一處隱秘的部落。丸藥塞入肚臍眼裏融化到體內,長久使用,能使人容色嬌豔,膚如凝脂,通體透香。若是普通的香氣也就罷了,但這種香氣有強烈的催情作用,使人不能自持,很是透支精力。”
賢妃呂嬋月曾影影倬倬提起過長恭帝的身體狀況,而文皇後的憂慮,似乎也不僅僅是長恭帝沉溺女色這樣簡單。
長恭帝皺眉:“瑟兒的消息很靈通。”
馮曉瑟心中一緊,信任的建立來之不易,要摧毀則在旦夕之間。她忙又將南城安平坊榕樹頭下,擅長替人打探消息的老乞丐給長恭帝細細地說了一遍。
“天下之大,處處藏龍臥虎。朕的十三衛搭進去幾名高手辛辛苦苦查探而來的消息,竟然被一群乞丐輕而易舉地獲得了。”長恭帝歎息道,目光悠遠,唇邊泛起一抹苦笑。
“這不一樣。”馮曉瑟聲音低低的:“對於乞丐們而言,出賣消息,是一門生意,一門交易,講究的是錢貨兩訖。而十三衛是您的眼睛,耳朵,是您的刀鋒,盾牌,是您最為忠心和可以信賴的臣子。他們的犧牲,為的不是一條兩條消息,而是陛下賦予的職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