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皇子滿月宴,馬采女服毒死亡一案,不了了之。審刑司給出的結論是:馬采女為了誣陷敏妃,服毒自盡。而她的侍女樂音,便就如同塵埃一般消失得無聲無息,埋沒在宮牆的角落裏。
敏妃是清白無罪的,自然就從冷宮遷出,迎回毓秀宮。
馬采女就像是一顆小小的石子,投入後宮這片寬廣的湖泊,激起一朵漣漪,隨之又平靜如昔。
當宮裏的人們換下夏裝,換上秋衣,那位因病弱而年少夭折的大皇子似乎漸漸被遺忘,唯一將他深深篆刻在心底裏的,也許隻有他的母親德妃。
自從大皇子過世之後,德妃變得異常沉默,她不再穿著顏色鮮麗的衣裳,也不再佩戴明豔奢侈的首飾,樸素,簡潔,好似要將自己緊緊地隱匿在一片素淨暗沉裏。除了向皇太後和文皇後請安之外,她不再出現在任何人的視線裏。長青宮設下了小佛堂,德妃日日誦經,抄經,仿佛脫離了紅塵,超然於世外。
三年過去了。
這三年中,日子一天天地過,事情一件件地發生,解決。
對於連國影響最為深重的,是皇太後的離世。
皇太後自千秋節之後,偶然風寒,身體便纏綿病榻,一日不如一日。長恭帝親自侍奉湯藥,守候在病榻前。遺憾的是,藥石無力,皇太後溘然長逝。
皇太後寬仁慈善,對長恭帝有撫育之恩,教導之恩,雖然長恭帝並非皇太後親生,但皇太後視如己出,兩人感情十分深厚。她並不幹涉朝政,然而對於連國是定海神針般的存在。皇太後的離世,對長恭帝是個沉重的打擊,他的精神不振,身體迅速地虛弱下去。
皇太後去世之後,因了承平郡王妃誕下小世子,淑寧太妃被承平郡王接出宮,前往郡王府奉養。
一次又一次的離別,皇宮愈發的清冷和寂寥。唯一鮮活的亮色,便是活潑可愛的二皇子了。
又過去了三年。
十月,迎來了第一場雪。
大片大片的雪花,搓綿扯絮,紛紛揚揚。
宮院深深,仿佛琉璃世界,美景無暇。
元乾宮。
太醫院的太醫們手提著醫箱,腳步匆匆地趕來。把脈,用針,定藥方,熬藥,忙碌但有條不紊。雖然北風呼嘯,大雪紛飛,但太醫們的額頭不約而同地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吳總管,你說父皇他會不會很難受?”
已經六歲的二皇子對於麵前的場景並不陌生,最近這一年,幾乎每隔兩三個月,就會重複一次。然而當二皇子看到長恭帝臉色煞白,毫無知覺地躺在床榻上,縱然昏睡,也是眉頭緊皺,牙關緊咬的模樣,心中依然會覺得害怕和無助。
父皇。
是二皇子心目中天神一般的存在。他無所不知,無所不能;他柔和而寬厚,無微不至;他嚴肅而堅定,默默地付出。人生中的艱難與坎坷,他獨立承受,留給兒子的,是耐心的教誨和溫暖的笑容。
吳名單膝跪在二皇子跟前,凝視著與長恭帝有七八分相似的臉龐,眼眶發紅:“殿下別擔心,陛下會好起來的。”
二皇子眼神堅定,重重地點了點頭:“父皇一定會好起來的。”
童言稚語,讓吳名心中倍感酸楚。他恍惚想起多年前,也是這樣的一個大雪天,先帝牽著陛下的手,站在他跟前:“吳名,往後太子就是你的主子,你須得盡心伺候,忠心耿耿。”
那位笑起來如同月華神光一般燦爛的少年,如今即將走到了生命的盡頭。歲月如同一把鋒利的刻刀,削去了所有的美好,隻剩餘嶙峋的殘酷。
“吳總管,你怎麼哭了?”
二皇子的小手搭在吳名的肩頭,輕輕的,像是翻飛的羽毛徐徐地落下。
吳名一個激靈,從回憶中回過神來,原來不知不覺時,已然淚流滿麵。他連忙抬起衣袖,匆匆地拭去臉上的淚水:“殿下,老奴該死……”
長恭帝病重,哭哭啼啼是犯忌諱的。
二皇子像個小大人似的,歎了口氣:“你是在擔心父皇,我懂。”
吳名聞言,鼻尖一酸:“謝殿下體恤。”
這時,殿門外頭小太監高聲通報道:
“皇後娘娘駕到。”
“敏妃娘娘駕到。”
二皇子快步地迎上前:“給母後請安。給母妃請安。”
跟在二皇子身後的吳名也連忙行禮道:“皇後娘娘萬福。敏妃娘娘萬福。”
“吳總管免禮。”文皇後擔憂地望著躺在病榻上的長恭帝,說道:“三個月前,柔婕妤誕下三皇子,闔宮歡慶。陛下開懷,身體也有了起色,今日怎會又犯病了,而且來勢洶洶?”
宦官不得幹預宮廷之外的事物,尤其是朝政。吳名心裏猶豫著,咬咬牙,還是說了:“來自戶部的奏折很多,一連多日,陛下勞累到深夜,方才歇息。”
馮曉瑟皺眉:“戶部?是有關與齊國的煤炭交易?”
吳名點點頭:“敏妃娘娘說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