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如今您雖然沒有官身,但這東宮中誰人不知,日後您定當極盡富貴,不用再省這些燈油錢了吧。”
綠柳的聲音有些委屈,但是袁之善依舊堅持,皺眉說道:“你懂什麼,一盞油燈我又不是看不了書,而且現在書也看完了,浪費那些東西作什麼。”
綠柳拗不過他,隻好熄掉了兩隻蠟燭,隻不過又是往油燈裏多添了點兒油,見此,袁之善歎了口氣,也是沒有再說話。
“先生寫字真好看。”
“你識字?”
綠柳搖了搖頭,笑著說道:“不認識,但看著就是好看。”
就著屋子裏昏暗的燈光,袁之善伸了個懶腰,站起身來,手微微拂過掛在牆上的字帖,
一日兼他兩日狂
已過三萬六千場
他年新識如相問
隻當飄流在異鄉
四句詩經由孫大家筆下寫出,金鉤銀劃間更添了積分韻味,字畫上還留著一股子墨香味兒。
“我昔年間很喜歡孫大家的字,這輩子最想要的就是有一副臨摹的孫大家字帖,可是當時買不起,好不容易攢了些銀錢,真的買了一副,我一眼就看出來是假的,但偽造的字寫得仍是可以的,我就跟著練了,現在倒是也就練了你所說的一手好字。”
綠柳見過這位孫大家,那日孫大家親自前來送這副字帖的時候,自家先生閉門不見,可是那孫大家還是滿臉笑意,即便胡子都氣的一抖一抖的,可是臉上依然帶著笑,不敢露出絲毫不高興的神色。
“這些日子那靖安王動作很大,一萬裝備精良的甲士,讓我幾乎想不到有什麼應對的辦法,所以我整日埋頭在這些文案裏,希望能為黎陽百姓再做哪怕一小件事,隻要能少死一個人,都算立了一件功德。表麵上我很平靜,其實我真的很怕的啊,怕那些甲士在我睡覺的時候,拿著刀劍衝進我的房子,指著我的頭說,你這叛逆,快快受死,然後一刀砍掉我的頭顱。”
袁之善的聲音有些抖,綠柳的心中也是微微有些疼,上前從背後輕輕地抱住袁之善,柔聲說道:“那些皇位什麼的,離奴婢太遠了,高的就像是天邊的雲彩,我不懂,可是先生做的,是救人性命的千秋大事,奴婢是鄙賤之人,死就死了,可先生這樣的聖人,相信就是那靖安王,也會賞識憐惜先生的才學的。”
袁之善苦笑了一聲,掰開了綠柳的手臂,說道:“三姓家奴做不得,兩姓家奴難道就做得?我袁之善沒有功名,但好歹也是個讀書人。”
“以前也和你一樣,就像這火盆兒中的碳灰,就算是死了也沒人關心,但是我相信我看人的眼力。”
說這句話的時候,袁之善的聲音就像這寒夜裏的風,冷的綠柳身子一顫,可緊接著又是化作滿臉渾不在意的笑。
“也沒別的,你家先生懂些道法,給這位太子爺算過命,不是個命薄的。”
“你我主仆二人一樣,日後也定當極盡榮華,今日我仍然喜歡孫大家的字,可是卻並不如往日那般喜歡了,況且今日之後,誰人能說我們輕賤,誰又有膽子,有能力把我們像爐灰一樣踩進地裏?”
袁之善推開了窗子,月光照了進來,他很是懷念那些年借著月光看書的日子,可是如果讓他選擇的話,他卻是一萬個不願意回去。
人總是從無到有就歡欣,從有到無就悲哀,能不這樣的不是傻子,就是聖人,他這樣想著,苦笑了一聲,任那冷風吹打在臉上生疼,卻是也一動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