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真知早早的又往洛弋府去了,攸靈則下山來到諾水鎮。
鎮上,各家門內自成一番熱鬧,倒是街市顯得比往常冷清了許多。賣五珍卷糕的青年在一家門扉緊閉的布莊外照常擺攤,卻不似往常一般忙碌,而是閑閑地坐在簡陋的小布棚子下,就著推車裏的小爐子散發的熱氣,手執一卷書埋頭翻閱。他身旁的案板上依然擺放著幾個小罐子,隻沒有那隻繪有出水芙蓉的。
攸靈走到攤前,聲線柔和清泠:“老板,兩份卷糕,要蓮花樣的。”
青年聞聲抬頭,頓時眉開眼笑,拱手一揖:“喲,姑娘新年快樂,吉祥如意!”
攸靈含笑屈身還禮,口中亦道“吉祥如意”。青年一麵動作利索地做著卷糕,一麵與攸靈談笑:“大過年的怎麼一個人出來了?那位公子呢?”
攸靈的淺笑含蓄而得體:“公子這幾日接待親朋,不得閑呢。”
青年嗬嗬一笑,將做好的卷糕放入小爐子,手上卻不停歇,三下五除二又做了兩個桃紅色大麗花樣的,笑道:“姑娘是熟客。咱沒啥別的本事,隻能做兩朵吉祥花,祝姑娘與公子新年大吉大利!”
攸靈點頭致謝。不過一炷香的時間,卷糕便熱騰騰的出爐了。攸靈付了錢,接過青年遞來的三個紙包放進挎在胳膊上籃子裏,又從籃中取出一個橘子雙手捧給青年,道:“奴家也沒什麼好東西相贈,且拿隻橘子聊表心意罷。”
民間風俗,橘子與大麗花皆寓吉利之意。青年笑得溫厚,連連道謝,雙手將橘子接下。攸靈欠了欠身,轉身的刹那眼風輕掃,已捕捉到街角處隱匿的身影,觀身形與氣息似乎是個男子,卻與以前的並非同一人。
攸靈若無其事地順著略顯空落的街道向前走。青年將攸靈贈的橘子裝入袖中,拾掇了一下案板,複又坐在凳上悠然看書,一臉童叟無欺的老實樣。街角的身影靜靜注視了他一陣,嘴唇微微動了幾下,像在跟誰說話,接著身形一閃不見了蹤影。
午後的天灰蒙蒙的。青年在椅子上伸了一個懶腰,環顧四周,見街上行人似乎越發稀少了,又看了一眼烏沉沉的天空,索性起身收拾了攤子,推著車往家走去。經過近旁一家小茶館,已過不惑之年的老板正巧負手立在門口向街上張望,見他走來便高聲問道:“大吉大利!這麼早就收攤啦?”
青年憨笑著回道:“大吉大利!大過年的沒生意,守著也沒意思。趙老板咋今兒還開店呐?”
趙老板眯縫著眼,不以為然地揚了揚頭:“今晚在我二哥家團年,去早了也沒意思,不如守會兒店。嘖,這間店我打理了二十幾年,一天不來守著我心裏就沒著落。”
青年嗬嗬一笑,遙遙一揖:“那我祝趙老板新年生意興隆,財源廣進!”
趙老板念著“恭喜發財”,拱手回禮。青年便推著車子一徑出了諾水鎮,向著郊外走去。
一個身影,比先前藏在街角的略要矮小些,不遠不近地悄然尾隨。
青年仿佛渾然不覺,推著小車,哼著小調,悠哉遊哉。路過於家村時,隻見村裏喜慶熱鬧的氣氛遠甚於諾水鎮的街麵。村民顯然與青年熟識,熱情地寒暄招呼,拱手道賀,並送上好些寓意吉祥的糖果福貼。
尾隨之人在暗處觀察了半晌,待青年穿出村子方走出來,卻是一個十六七歲模樣的少年。少年遠遠打量村子片刻,便抬步向村口走去。他穿行於村中的小路上,卻沒有人如方才對青年那般與他熱情交談,隻有一兩個村民在與他擦身而過時拱手作揖,也隻是禮節性的拜賀。在喜慶的節日裏,即便是不相識的人,隻要打了照麵都應該拜年說吉利話,這是當地民風。
離開村子一段距離後,少年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前方已行得老遠的青年,再次隱沒身形。
青年繼續曲曲折折行了一段路,來到一間位置偏遠的農舍,將車上的物件都帶進屋裏,小推車和搭棚的器物就留在了院子裏。
破舊的屋頂上像打補丁一般覆蓋著茅草,粗糙的牆從外麵看有種隨時可能垮塌的感覺。打開的木門有些歪斜,牆上開了一個支著木棍的小窗。少年斂息,敏捷無聲地越上屋脊,小心翼翼地在覆有茅草的地方撥開一個縫隙往下窺探。匍匐的身體倏然隱去,凡眼之下全然看不出影跡。
屋內十分簡陋,看陳設應是青年一人獨居。隻見青年簡單收拾了一番,將收到的東西都堆放在一張做工粗糙的矮桌上,便坐在桌旁歇息,小爐子就在一旁熱烘烘地烤著。青年隨手拿起一兩樣小果子吃,不一會兒忽然想起什麼,從袖中取出攸靈所贈的橘子,漫不經心地把玩了一番,又湊到鼻子前嗅了嗅。許是橘子很香,他眼睛笑成了兩彎月牙,將橘子掰成兩半,一瓣一瓣取出來慢慢品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