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曉光初上時,生離辭別了客居在玉靈府的灺朔,披著晨露離開了幻旻穀。
幻旻穀東、西分別與玄暉、衡曜接壤,作為守護的玉靈家族現有四名嫡係成員,即前穀主的四個女兒。現任穀主玉靈是長姊晚柔,自其繼位以來,幻旻穀維持著安定不衰、亦是平淡中庸的局麵。晚柔之下有一個一母同胞的妹妹晚如,現為一州之主;排行第三的晚池任職於內司,為長姊統管著玉靈府內務;小妹晚衣無職,但最常伴隨於長姊左右。
這種清一色女子當家的局麵,在各穀中算是一道靚麗的風景。
去年秋天,幽雲穀淪陷後一個多月,幽雲穀主隕落的消息傳遍整個大陸時,玉靈家族派出使者分頭拜訪禦宿、上垣、衡曜、玄暉四穀,幾經周折,建立了一個與離星穀勢力相抗衡的五穀聯盟,幻旻穀則無形中成了各盟穀之間協調與聯絡的中樞。
作為幻旻宮的後府、玉靈家族的宅邸,玉靈府原不是外人能輕易涉足的,哪怕是別穀穀主親自造訪,通常也隻在前殿接待,而將住處安排在別館。灺朔之所以能得到特殊待遇棲身府中,極重要的一個原因就是:他的母親,是幻旻穀前穀主的胞妹。所以,若論親緣,玉靈穀主是他的嫡親表姐,其餘三位於情都應該喚他一聲表哥。
然而,這一層同氣連枝的關係並不能給灺朔帶來絲毫安慰。無論如何,他依然是一名流落他鄉的穀主,借著玉靈家族的庇護擺脫離星穀的追捕。
在一片由女人撐起的天下獲得暫時的安穩,於他而言,本身便是一種磨練。
他本心裏不願接受任何人的施舍,可眼下,他實在需要幻旻穀的收容和援助,為冥月穀的複起籌集條件。
“既然坐擁高位,就要承擔起與之相匹配的責任。擁有多少,擔負多少。”這是從前那個被他喚作“父親”的人對他說過的話。而父親,他從來都是那樣挺拔高大的形象,仿佛與“屈辱”沾邊的詞都永不可能與他產生聯係。
曾經有許多許多年,父親像一尊屹立不倒的高塔矗立在他心中,即使在成年後的已經記不清長度的年歲裏,那些兩人關係淡漠得幾乎感覺不出父子親情的日子裏,他依然在有意無意地將父親當成一個要挑戰的對手,一個要超越的勁敵。
然而,無論怎樣努力,他好像永遠也達不到自己所期望的程度。他所前行的每一步,仿佛最終都會落在父親身後某個不遠不近的地方,從沒有縮減,也不曾遠離。日複一日,年複一年,以至於企及父親的高度不知不覺間已經成了他生命中最不起眼、卻最不可或缺的組成。
他一直都在追逐的路上,隻是他一直沒意識到,直到他忽然站上了這個曾屬於父親的位置。
前方的偉岸身影驟然消失,長久以來鞭策他前行的目標不見了,而他卻第一次有了真正靠近父親的感覺。
親臨其位後他發現,曾經仰視的這個地方比想象中的更高,視野比想象中的更廣;風,也比想象中的冷。
臨危受命,緊隨而來的便是故土的淪陷與族人的流落。如何帶著冥月穀度過這場浩劫,是他作為穀主需要完成的第一個任務——再沒有父親在上麵統籌帷幄。從此,一切,都由他承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