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邊無際的黑暗,連腳下的路也隻能憑著堅實的觸感來感知。方向感在這片空間裏失去了作用。灺朔所行進的方向上有一線柔光,像一勾暗淡的新月鑲嵌在黑暗深處。
那是視野中唯一可見的事物,是灺朔唯一能把握住的方向。但他無法辨析出光源與自己的距離。他朝著那痕新月行了許久,許久,那一線光依然紋絲未變,像一隻幽暗的眼睛沉靜注目於他。
灺朔駐步,開始重新審視四周。
漆黑的虛無,與他初墜入時的情形全無區別,甚至踩在腳下的無法目視的地麵,也給他一種自始至終都在原地踏步的感覺。
閉目凝神,他可以迎麵感知到空氣微弱而有序的流動。這片空間並不像看上去那樣靜止。他抬起雙手,掌心的紋理清晰可辨——黑暗沒有吞沒他的身體。他低頭,看到自己衣角下的雙足,像懸在一片虛空中。
這裏並不是絕對的黑暗。有什麼東西映出了他的輪廓。
沉思半晌,灺朔再次抬起頭,微眯起雙眼,目光沉沉地投向前方那一線光明。接著,他身體微微前傾,足下一點,離開了那看不見的地麵,借著風力朝前飛掠而去。
“不錯嘛,反應挺快。”鏡前的女子看到這一幕,發出一句似讚非讚的評論。晚衣看著灺朔飛馳的身影——那是種很怪異的狀態,因為沒有任何背景可襯,灺朔看起來好像就以那樣的姿態虛懸在空中。若不是輕微飄動的頭發和衣帶,她幾乎要以為確實他就那樣靜止著。
“母親,他在做什麼?”
女子淡淡一笑:“這孩子已經發現了,如果隻靠著腳下的感覺走,他永遠也無法真正前進。”
晚衣依然不解。女子輕輕挽過她的肩,道:“在那樣的黑暗中,許多人不敢離開他們唯一能接觸到的地麵。他們以為感覺到的堅實大地是他們唯一可以依靠的東西,卻不知那恰恰是真正的障礙。一味沿著感覺中的路向前走,其實卻永遠在原地轉圈,以至於有人最後將唯一的光源也當成假象。隻有敢離開地麵的人才能脫離陷阱,這孩子做到了。”
晚衣正自沉吟,忽見灺朔已輕穩落地,繼續徒步前行。他周圍的景象漸漸明亮起來,看上去他走的是一條荒野小徑,凹凸不平的地麵上滿是荒亂的雜草和碎石。晚衣心中欣喜,臉上不覺露出微笑,繼而見灺朔身形猛地一頓,良久駐步不前。晚衣微覺訝異,問:“他怎麼了?”
她母親微微偏一偏頭,神色淡漠地注視著鏡麵:“我也不知道了。那裏的景象,隻有他自己看得見。”
“咦?”
“回夢輪。這種幻陣,隻有身在其中的人才知道自己看見了什麼。也許是他所期盼的東西,也許是他所恐懼的東西——總之,都是可以阻礙他前進的東西。”
晚衣怔了怔,看著灺朔停滯不前的身影,腦中隻回旋著一個疑念:真的有能阻礙他前進的東西嗎?恐懼?還是某種誘 惑?
他應該是一個無所牽絆的強者呀……不知怎麼,晚衣心裏有種莫名的不安。她想了想,輕聲問:“要是在回夢輪中被幻象迷住了的話,會怎樣?”
女子輕輕歎了口氣,也僅僅是一聲輕歎,聽不出任何情緒摻雜其中:“這可說不準呢。有人在回夢輪裏崩潰,有人沉溺在虛像中不肯醒來,也有人能不為所困。都隻看個人的心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