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很快來臨,同樂有了更多空閑的時間。外麵天寒地凍,在暖室裏睡到日上三竿。父母都去上班,電飯鍋裏放了煲好的粥。一邊看電視一邊喝著皮蛋瘦肉粥。下午三個小時裏看書溫習功課做寒假作業,晚上一家三口吃一頓家常便飯。
溪弦沒有回家。仍舊住在學校的宿舍裏。同樂帶了母親包的餃子放在飯盒裏去看她。整個宿舍裏空無一人,鞋子踩在樓梯上的聲音空曠而寧遠,令人心悸。同樂家步行到學校隻有十分鍾,但是打開飯盒餃子已經涼透。同樂有些抱歉,溪弦不介意,用手抓來就往嘴裏送。同樂看到她狼吞虎咽的吃相心有不忍,倒了碟醋,手未端穩灑在溪弦的被子上。一股陳醋的濃酸味道漫斥在寒冷的房間裏。同樂忙找紙巾擦,溪弦停下來,看著她慌手忙腳。
別找了。沒紙了。
怎麼會這樣?為什麼不去買呢?
今天早上用完了。我……我沒有錢了。
窗台上的一盆水仙早已凍死,花盆裏留下枯木般的瘦杆直挺挺豎在那裏,暗無生機。
同樂坐下來,突然不知該說些什麼。她笨拙地抓著一角被醋沾染的被子,有些無可奈何。米色的被罩被染成醬黑色,粗看仿佛墨跡。
快過年了,你……不回家麼?
不回吧。
那……同樂歎息。一縷頭發擋著她的眼睛,溪弦用手幫她拂開。同樂心裏升起悲慈,她懵懂地認為她應該做些什麼,於是她說,溪弦,我們做同桌也有一段時日了。事實上,我並不了解你。不知道你的底細和來曆,不知道你的家境和相關的一切。你對所有人都守口如瓶,但我想你並不快樂,你身上隱藏的不近人意偶爾還是會讓我覺察,你和周遭的同齡人太不相同。我希望我們能成為朋友,你能對我訴說,至少我會是一個非常優秀的傾聽者。
溪弦挑起一眉毛,她玩味地看了看同樂。隨後自嘲地笑了。
訴說,能改變什麼呢?就像我對著你念念有詞地說,就能顛覆我的命運解決那些不近人意?我的來曆不重要。對於你,無論你是同桌或是朋友都不重要。它不是你需要了解的前史。原諒我。
同樂無語,鬆開了那角濡濕的被子。去我家住吧?我父母都歡迎你。留在我家過新年。
謝謝你。真的不必了。溪弦蓋好飯盒蓋子,放在床頭的桌上。台燈光線暗弱,如同蠟燭。她散著一頭濃密漆黑曲卷的發,背抵枕頭抱著膝蓋,向上拉了拉被子。
寒風嗚咽,北風蕭索。東北的冬天是這樣的冷,一種絕望的冷。似乎再多的熱情與希望都會被凍結,潔淨而殘忍。如果有淚,或許還未滴落已在臉上凝結成冰。溫暖在冬天成了最自然的渴求,抵禦絕望,抵禦寒冷,抵禦漫長的冬之桎梏。這裏沒有溫度,沒有爐火,沒有熱水,隻有溪弦的寂寞。她的眼睛小而細長,笑起時的泛濫風情以為她有多少快樂可以揮霍。
同樂的手蓋在她的瘦而冰涼的手指上,她說,跟我回去。請你跟我回去。
溪弦留在同樂家裏度過了新年。
東北的春節年味十足,歡騰熱鬧。早上八點起床去祖母家,我父親就在熬漿糊,貼對聯和福字。出門的就見柵欄的木板上一張紅底金字的“出門見喜”,頗為喜慶。叔叔紮起燈籠,把長約三米的燈籠杆高高束起,用鐵絲固定在大門邊上。大伯和姐姐都回去了,家口眾多,人來人往。從進入正月起就要說吉利話,三十這一日更甚。互道恭喜發財,笑作一團。中午草草吃一點,下午三點著手做團圓飯。廚房裏堆滿了雞鴨魚肉,應接不暇。同樂把糖果瓜子鬆仁果仁各種水果擺在果盤裏。有一種東北特有凍梨,外皮黑色,上麵有一顆顆小如芝麻的黃點,放在涼水盆裏化開,咬一口唇齒留甘,酒後吃起來最是清爽。祖母擺了祖父牌位出來供在外室的廳堂裏,插了香燭,又端做好的不曾動筷的雞魚和糖果擺在案台上。嘴裏小聲念著,不外是一些過年了,你也多吃,孩子們都回來了,你保佑下一年都順順利利之類的祈福話語。祖父去逝很早,我父親十一歲小叔叔尚六歲時就亡了父親。祖母拉扯著三個孩子長大,期間辛酸良多,舉不勝舉。大伯父買了燒紙,把大麵額的人民幣壓在黃色的燒紙上,用指甲畫出鈔票的邊線,末了再在中間點一下,如此俗稱“打紙”。上墳時燒與受祭的祖先。女眷通常是不能跟著去上墳的,三點多鍾父親叔伯們提著供品和燒紙去去不遠的小山上拜祭祖宗。回來後洗手開動晚飯。先放一掛象征團圓的鞭炮。同樂總是搶著去點,捂著耳朵疾速跑回她父親身邊,臉上有孩子興奮的表情。鞭炮聲劈啪響利,仿佛湮花焚城,到處彌漫著火藥燃後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