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而不幸(2 / 2)

年夜飯豐盛之極,大都十八到二十個菜。男人飲酒,女人搛菜,團著桌子歡暢地笑。同樂讓溪弦坐在她身邊,不時告訴她這個菜是什麼,那個又是什麼。溪弦異常安靜,受到照顧禮貌地說謝謝。

晚飯一般吃到九點,撤了碗筷就包餃子。聯歡晚會裏的節目俗鬧熱烈,也都看的津津有味。父輩們在地上擺一張小幾吃瓜子打撲克。嬸嬸和我繼母堂姐在土炕上支了麵板,餃子每年都是韭菜肉餡,意寓“久財”。十幾枚五分或一角的硬幣用麵堿水洗淨,包進餃子裏。溪弦在一旁好奇地看著,對這一切充滿新奇。同樂拉著她去放煙花,空落的後院都是積雪,皎亮夜空星辰璀璨,幾欲垂墜人間。附近人家鞭炮聲連連。空氣清冽,吸入後感覺五髒通透。溪弦戴著隻有兩指的棉手套,捂著自己發紅的臉,來回跺著腳,地上的雪被踩的咯吱作響。同樂用香點燃了煙花,霎時噴射達到幾尺高度,火樹銀花,美不勝收。她們站在火光的花束下笑起來。

溪弦,你可知道,我自少年起便是心地純儉的女子。我是真的願意邀請你進入我的生活,用我的溫度用我的幸福用我的生活給你的不幸以整餳。溪弦,你知道第一次見你,被你的氣場震懾,我的人生道路太過平靜,或許是我自願跟隨你走向跌宕。放煙花的那一晚,我悄悄凝注著你被火花照亮的眼,感覺蒼穹之上有神在睥睨著我們,洞察人間的今日與未來,究竟是什麼把我們聯係在一起,互相陪伴,又相互摧毀。

溪弦,我終究迷失了線索與蹤跡。

大約午夜,一家人七手八腳生火燒水,煮餃子。由馬路到大門口一路燒紙磕頭迎財神回家。十二點之前,餃子煮出來,盛裝第一盤的與此同時放炮竹。遠近都是炮聲,震耳欲聾。

吃年夜餃子是有講究的,每人一盤,誰能吃到硬幣就代表下年裏財氣旺盛。同樂心急,食量又小,會用筷子先把自己盤裏的餃子一個個戳破,戳到有錢幣的就夾起來放到嘴裏,再吐出用兩指捏著雀躍地歡呼,我吃到一個!!她父親大笑,我女兒真棒。

溪弦,你吃到了嗎?同樂探頭問。

溪弦聳聳肩,她沒有味口,捧著熱燙的盤底有種悲從中來的憂傷。同樂催促著,你快吃呀。爭取多吃幾個錢出來。待她回頭,溪弦的一滴淚滾落於盤中。

舉家歡慶,與她有什麼相幹呢?

說不過,也是個被收留的外人。她一陣心絞地疼痛,低下頭掩飾著情緒。

同樂和大伯家的女兒展歡去祖母那裏磕頭拜年,討要壓歲錢。祖母盤腿穩坐在炕邊承受孫女的叩拜,慈愛如佛相,叫她們起來,拿出紅色的封包一人兜裏塞一個。

這是很稀疏平常的新年。東北的孩子每年都會經曆這樣的雪景這樣的焰火這樣的炮竹這樣的飯食這樣的團圓。喜氣而平和,萬家如是。

淩晨一點多各自散去,同樂帶溪弦跟著父母回家。鬧了一天臉上都有疲態,同樂困乏睜不開眼,頭靠著溪弦的肩膀就要睡去。她母親哄道,同樂不要睡呀,馬上到家了,睡著下車被風吹到會感冒的。下車後妹妹又在撒嬌,要父親背上樓。叔叔弓著腰讓她爬到背上,腳步紮實,馱著她瘦小的身體大步行走。父女倆笑聲陣陣,深夜裏聽來像清脆的黃鸝。

同樂,你又怎知,不知不覺裏隻因你的過於幸福與完滿,就此埋下禍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