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近,求遠(1 / 2)

再開學時同樂與溪弦的關係似乎進了一層。在其他同學麵前不大表現出親熱,隻是一方不在時有作業或試卷或信件要領另一方便會自然地說,交給我吧。因由之前的幾次,一來二往同樂的父母對溪弦熟悉起來,時常邀她去家裏小住。

溪弦聰明、機靈,她對人情事故仿佛天性遊刃有餘手到擒來,通曉在什麼時間對什麼人說什麼話,相形見絀著同樂的笨拙。同樂知道溪弦身上靈秀的鋒芒,可是她想,何必攀比,人人皆有不同。或許她也知道,要她成為溪弦像駱駝穿針一樣難。同樂家境富綽,生活安逸,根本不需要那麼如坐針氈節節向上地在人前表現。即便遲鈍一些,傲慢一些,她是家裏的獨生女兒,這是得天獨厚的優越。她有著溪弦沒有的,因此盡可以大度不計較的寬容,留一方馳騁天地給溪弦。

同樂還是照常參加美術組的活動,因為功課加緊學習任務繁重,許多同學缺席,繪畫教導老師也漸漸不大去。剩下的四五個人不過鋪一張畫紙,站在畫板前心意疏聊地隨意塗鴉。宋文琰曾經貌似不經意地問同樂,你真的那麼喜歡畫畫嗎?

同樂放下筆,實際她的畫紙是空白的。她隻是拿著筆濫竽充數,心旌不知飛往何處。同樂頗為心虛地反問,怎麼?

宋文琰淡淡地抿著唇,也沒什麼,隻是感覺你對畫畫興趣平平,但熱情很高。能夠一如繼往地堅持,也實屬不易。

同樂笑了,她看著宋文琰的側臉,臉上的毛孔和柔軟地絨毛,高挺的鼻子,她在心裏輕輕問著,那麼,你是希望我來,還是不希望我來呢?

那一次活動結束後宋文琰在背後叫住她,他在書包裏拿出一封信,向她走來。他的左手捏著信封,手臂垂著,校服前襟拉鏈處有一塊粉紅的顏料,像一個嫵媚的唇印,他微笑著,向她走來。

同樂摒住呼吸,那平常的五六步而已,卻仿佛走了一個世紀。她想著是不是要有一個羞澀的表情,她緋紅的臉頰是不是已經泄露了秘密,她站立的姿勢是不是有點蠢相。同樂抓著背包的袋子緊張而期待。

宋文琰說,有一件事,要麻煩你。請把這封信交給你的同桌刀溪弦。

同樂仿佛五雷轟頂,作不得聲。良久她才反應過來,接信時手都在顫抖。同樂盡量讓自己裝作波瀾不驚,一開口聲音都變得異樣,這是誰的信呀?她立刻咬住嘴唇,淚水湧在眼底,一觸即發。這份失態與狼狽怎麼能被他看到!同樂努力抑製著情緒,看都不看他一眼扭身便走,招呼都不打一個。

同樂把那封信帶回家,晚飯也沒有吃,就借口不舒服早早上床躺下。翻來覆去,備受折磨。客廳電視音量聽來奇大,又有她母親的笑聲,攪得人心煩意亂,她“騰”地坐直怒氣衝衝地喊,媽,你可以小一點聲音嗎?!沒人答話,倒是聲音分貝降了許多。她又重新躺回到枕頭上,忽然用被子蒙住頭嗚咽地哭起來。

像一個破敗的夢境,功虧一簣,她不曾料到她心事這樣重,想得這樣多。原來不僅僅是日記裏的訴說與牽掛,原來不僅僅是意念裏的幻想和觸摸,原來的原來,是一種放不下舍不得的痛心疾首。醍醐灌頂,卻又無可奈何。萬千人裏,可以是任何人,為什麼偏偏是溪弦。你可以選擇的尚且有那麼多,何必選我的朋友——這或許是緣自於人的正常私心,既然萬千人裏可以是任何人,為何獨獨不能是你的朋友?還是你得不到的,你的朋友也不該得到。如此虛妄情感,毫無生機不落窠臼。

實際我的妹妹同樂,在彼時不能懂得的尚有太多太多。這些小兒科不過序幕地拉開。平靜剛剛被打破。

同樂哭的眼睛澀痛紅腫,攤開被子,長久地注視著天花板,眼神空洞,如同幽冥。她囈語般說著,如果事情敗露了怎麼辦?宋文琰發現了怎麼辦?手卻一刻沒有猶豫,掏出那封信,帶著仇恨般決絕地撕開信封頂端,紙張撕裂的聲音幹脆利索,沒有半分愧疚與流連。

打開台燈,同樂兩手扯著信的兩角仿佛檢驗物證般認真把頭探到燈下。

是一張再平常不過的信紙,蒼勁有力的字,黑色墨水。

溪弦:

你從很遠的地方來,而我將要到很遠的地方去,但我慶幸未曾與你擦身而過。

我第一次看到你時,是舊夏的傍晚十分,你在車棚和高年級的男孩說話,我從未見過抽煙的女子,你眼神冷漠而鎮定,仿佛帶毒的花朵,緩慢地從嘴裏吐出一口煙,多帶有享受的快感。我不覺你是青春期裏叛逆的少女,你的身上有種成年女性才具備的豔麗風情,區別於周圍的青澀女孩。

我猜測大約有許多男生傾慕你,耳朵裏盡是關於你的評論,好的壞的,花邊新聞般八卦。其實第一次打探你的名字時我也略微驚詫,刀溪弦——世上居然有這樣的姓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