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天色尚早,學堂根本不可能下學。
想到這裏,顧景嵐頓時知道,估摸著又是自己這寶貝閨女在學堂搗亂,被先生趕出來了。
心下歎了口氣,顧景嵐還是無奈的一笑,朝著眼前的男子介紹道:“侄兒莫怪,這是我府上三子顧笙、小女兒顧偲。”
“爹爹,這位公子是誰?”燕蒹葭上前,盯著那男子看了半晌。
然而,還未等到顧景嵐回答,那頭男子便率先回道:“顧小姐,我乃崇州江氏一族江執,字右之。我爹與顧伯父曾是同窗,我從崇州而來,欲要準備明年的科舉。”
他轉過臉來,眉眼清澈,宛若明玉雕琢。那是一張,讓人生不出一絲不喜的秀致臉容,他整個人清瘦挺拔,笑意溫潤。
“江……執?”顧偲喃了一句,轉瞬便又恢複了自己的神色:“既是江伯伯的獨子,那爹爹可要好生招待才是。”
江伯伯是哪個?她並不記得,但江執……的確生的很是誘人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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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蒹葭……或者說顧偲,的確對江執很是上心,這份上心,大抵就像是貓捉老鼠,隻為了趣味罷了。
這一點,扶蘇看在眼底,這顧偲的確是很像燕蒹葭的性子,雖說顧偲是大家閨秀,但性子卻格外頑劣,扶蘇聽下人議論,一年前她曾女扮男裝獨自去逛青樓了,結果那次被她爹顧景嵐得知,差點沒有氣死。顧景嵐生性保守,克己複禮,自是不允許自己的女兒如此荒唐,於是再三勸說,顧偲才消停下來。
在顧府的這幾日,扶蘇對顧府的一切都打探清楚了。就顧偲來說,千言萬語隻是頑劣而已,到底比不上燕蒹葭本人來的荒唐。但顧笙這個人卻大有故事。
顧笙其實並非顧景嵐親生的兒子,他八歲入的顧府,他是顧景嵐的夫人閨中密友的兒子,但顧夫人的那個閨中密友是江湖人士,他們夫婦早年被江湖仇家所害,於是便將顧笙托付給了顧景嵐夫婦。
這一托付便是數年過去,即便知道顧笙非顧景嵐親生的兒子,但顧府上下、乃至外人,都喚他一句顧三少爺。而顧偲更是一口一個‘三哥哥’,將他視若嫡親兄長。
顧笙如今十六歲,聽說到了十八歲,便會離開顧府,至於為何離開,扶蘇不知道,因為那些下人也不得而知,他根本無從打聽。
在顧府呆了半個月,扶蘇依舊平靜,他四處留意過,目前為止,食夢獸尚且沒有出現。扶蘇覺得,這食夢獸既然是為了顧偲而編織的夢境,那麼定然也會出現在顧偲的身側。
抱著這樣的心思,入夢的第七日開始,扶蘇便時常跟隨在燕蒹葭的左右,無論她拉著他逃學,還是拉著他打鳥捉魚,兩人就像是兄妹……亦或者說是青梅竹馬那般,這種寧靜致遠、妙趣橫生的日子,一過便是月餘,快得讓扶蘇都有些為之恍惚,險些忘了,這不是真的,而是夢。
……
……
起初的時候,燕蒹葭還有些詫異,但漸漸便也就不隻一言了。大概想著有個人陪著自己胡鬧也是極好,便不再懷疑扶蘇的用意。
江執很快也跟著入了學堂,同‘顧笙’和‘顧偲’兩兄妹在一個學堂。白日裏,三人同去,午後卻隻有江執一個人回來,日子久了,江執便也就見怪不怪。
小姑娘的興致,來得快,去得也快,她前幾日還瞧著江執生的好看,多次搭訕取樂,今兒個便將江執忘了徹底。
這天午後,燕蒹葭拉著扶蘇率先離去,兩人一邊走著,她一邊從袖中掏出一個荷包,遞給扶蘇。
“這是什麼?”扶蘇挑眉,也不知怎的,下意識便接過了她手中的荷包。
那是一個繡的歪歪扭扭,看不出形態的荷包,紅綠鮮豔的搭配,讓人委實懷疑她的審美。
“荷包,”燕蒹葭道:“喏,我親自繡的,就為了趕在乞巧節這天,送給三哥哥。”
乞巧節?扶蘇腳下一頓,看向燕蒹葭:“今日是乞巧節?”
他記得,如今是正月,乞巧節分明是七月流火之日,怎麼會……是今日?
“三哥哥近來很是怪異啊,”燕蒹葭道:“今日本就是乞巧節,七月的乞巧節,咱們不是還一起放河燈了嗎?”
幽州的乞巧節,一年兩次,一次正月,一次七月,因著幽州百姓天性爛漫的緣故,此傳統一直延續數百年,讓人樂此不疲。
“許是我近日有些恍神,忘了日子了。”扶蘇故作恍然,淡淡抿唇道:“不過,乞巧節你送我荷包做什麼?莫不是……”
正想說,莫不是對我有什麼企圖之際,忽而想起眼前的燕蒹葭根本不記得自己,她在這夢境之中是‘顧偲’,而他是她名義上的哥哥……
“莫不是什麼?”燕蒹葭挑眉,道:“三哥哥怎麼突然不說話了?”
扶蘇雲淡風輕,接話道:“莫不是你想要讓我代為送與江執?”
“送他做什麼?”燕蒹葭不以為意,道:“往年學堂裏頭那些沒用的公子哥都收得到荷包,唯獨三哥哥沒人贈與。那些姑娘不懂三哥哥的好,但我知道!”
說著,她張開掌心,將自己的指頭湊到扶蘇的麵前,語氣有幾分委屈:“你看,我為了給三哥哥繡荷包,手都紮傷了。”
他話音一落下,扶蘇腦海中便閃過熟悉而又陌生的畫麵。
夜色之下,河水濯濯,水上波光粼粼,有燈火搖曳其中。在這燈火之中,有一張芙蓉似的臉容,對著他笑容如春。
“三哥哥莫泄氣,下一個乞巧節,我必定為三哥哥討得一個荷包!”
小姑娘稚氣的聲音,夾著著三分囂張與護犢心切,聽得人心尖上宛若有羽毛劃過。
這是……屬於真正的顧笙的記憶。扶蘇有些不明白,為何如今他還能清晰的感知到顧笙的存在?這就好像他的魂魄入了顧笙的體內一樣,異樣而讓人深覺滲人。
“三哥哥!三哥哥!”就在扶蘇恍惚的時候,燕蒹葭不知何時竟是跳到他的跟前,她踮著腳尖,卻也隻堪堪到他的下顎處。
“顧笙!”終於,小姑娘,脾氣崩了,她怒瞪著他,伸手想要將荷包搶回來:“不喜歡便還給我好了!不知好歹!”
一邊說,她一邊朝著他撲過來。
一股香甜的味道,從她發絲之間傳來,那溫熱的氣息,哪怕是在夢境之中,也如此清晰,讓人心中微微一動。
“我很喜歡。”他低著頭看她,眉眼溫柔:“偲偲,我很喜歡。”
喜歡這個荷包,還是喜歡她,沒有人知道。
這一刻,就連扶蘇自己也不知道,說出這句話的那瞬間,究竟自己出自如何心緒。可他以為,這話不是他要說的,也不是他會如此情真意切的說,而是真正的顧笙此時此刻的所想所思!
……
……
扶蘇的異樣,燕蒹葭並沒有察覺,大抵在她心中,她的三哥哥的確對她很是疼寵。
入了這食夢獸編織的夢境以後,燕蒹葭便失去了一切關於自己的記憶,她活成了顧偲的模樣,但顧偲又與她十四歲時很是相像。
兩人並肩走在街上,路見糖葫蘆串,顧偲便買了兩串,順手遞給了扶蘇一串。
她道:“喏,三哥哥最喜歡的糖葫蘆。”
說著,她兀自咬了口自己手中的這串,眯起眸子很是享受:“真甜!”
顧笙喜歡甜食不錯,但扶蘇不喜歡。他自來喜清淡,忌重口,對於甜食更是提不起勁。
可如今,燕蒹葭與他說,顧笙最喜糖葫蘆。這串糖葫蘆,他是不吃也得吃了。
下一刻,就見他伸手,接過她手中的糖葫蘆,言笑從容:“好。”
說著,他將糖葫蘆往嘴裏送去。
“好吃嗎?”燕蒹葭側頭看他,若非扶蘇知道燕蒹葭如今隻有顧偲的記憶,恐怕要認為小姑娘如今是在……故意整他。
“好吃。”扶蘇彎唇,看起來就像真心實意那樣:“偲偲給我買的糖葫蘆,自是最好的。”
宛若一個兄長那樣,他輕輕撫了撫她的腦袋,這熟悉的動作,幾乎要刻入骨子裏去。
小姑娘聽了,仿佛很是受用,她笑起來,嘴角梨渦深邃:“三哥哥這張嘴,真是很讓人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