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你師父便算出了,他日你等必定途徑幽州,我與你師父都疼寵公主,自是不願看公主落得淒慘下場。所以,隻能以這樣卑劣的方式,算計你……你是公主命中的救星,有你在,公主定能逢凶化吉。”
“城主不會如此天真罷?”扶蘇輕笑一聲,眉眼生輝:“不過是夢境而已,我怎麼會當真?”
“不當真?”袁照搖頭:“夢外數日,夢中兩世,且不說第一世的偲偲如何,國師如何,隻說第二世……國師難道當真能夠忘懷?”
“夢中過了一輩子,難道就真的是一輩子了嗎?”扶蘇不以為意,雲淡風輕道:“夢中的那份情意,是被編織的謊言罷了,畢竟,夢境的操控者,是食夢獸,也是城主你。”
“無妨。”袁照也不多言,隻淡淡道:“國師終有一日會明白,有些事情,誰也操控不得。”
“師父都死了,還要算計我啊,”扶蘇眸底劃過冷色,但臉上的笑容卻愈發深邃:“若是如此,我便殺了公主好了。”
輕飄飄的一句話落下,他眼中盛滿溫柔,也淬滿了毒。
這世上,誰又能拿捏得住他呢?
袁照問:“殺了公主?”
“不錯,”扶蘇道:“殺了燕蒹葭。”
“好。”袁照頷首,低聲道:“不過,要在半年之後,國師才能動手。”
“半年?”扶蘇眉峰微微挑起。
“你若想要食夢獸,便要等半年才能動手。”袁照慈祥的看向扶蘇,道:“我知道食夢獸與你有交易,但同樣的,我與你也有交易。”
“哦?什麼交易?”扶蘇好整以暇,等著他的回答。
“她讓你抹去我的記憶,對吧?”袁照不疾不徐道:“想抹去我的記憶可以,但前提是,你吃下這個。”
說著,他從袖中取出一個瓷瓶,遞到扶蘇麵前。
“這是什麼?”扶蘇不為所動,側眸望著。至始至終,他都很是平靜,半分看不出惱怒亦或者被算計了的不忿。
“噬心蠱。”他回:“噬心蠱分為母子蠱,你這是母蠱,服下這母蠱,半年之內,你不能傷害公主,否則便要嚐盡噬心之苦。”
言下之意,便是他會將子蠱給燕蒹葭服下,之所以說交易,之說以說半年,全因這蠱毒的作用。
扶蘇低笑一聲,卻不伸手去接袁照遞來的瓷瓶,隻問:“城主就這麼誌在必得,我會為了食夢獸,吃下這噬心蠱?”
“你師父說過,扶蘇此人,生來無所欲求,但往往就是這般心性之人,但凡有了執念,便必然要求得。”袁照道:“哪怕粉身碎骨。”
知徒莫師,扶蘇的師父知道扶蘇是個怎樣的性子,所以他算準了扶蘇會點頭答應。
因為對於食夢獸……扶蘇的確極為渴求。他自來沒有什麼想要的,也沒有什麼事情是他感興趣的。而食夢獸,是讓他覺得人生頗有幾分色彩的一個。
下一刻,便見扶蘇歎了口氣,幽幽然笑道:“城主與我師父年歲加起來,恐怕也是我的數倍了,沒想到兩個老者,還算計我這青年,此番我的確是輸了。”
說著,他伸手拿過袁照遞來的瓷瓶,拔了瓶蓋,將藥丸取出。
“牧清,你來看看這藥是否有問題。”他示意牧清上前,很快把手中的藥丸遞給他。
牧清醫術其實不錯,這也是扶蘇一直將他留在身邊的原因。而先前被燕蒹葭‘算計’,其實隻是他刻意為之。
燕蒹葭以為是她設的局,其實入局的是她自己。有些事情,他隻是沒有說罷了……
牧清聞了聞,隨即慎重的點頭,道:“師父,這的確是噬心蠱。噬心蠱的母蠱潛伏期半年,時日一到,便會死亡。”
母蠱死去,子蠱自然也會隨之死去。這噬心蠱的確不會致命,隻是起到了牽製的作用。
“好,”扶蘇拿回藥丸,往嘴裏送去:“半年後再殺她,也不遲。”
說著,他微笑著將噬心蠱吞咽進腹。骨節分明的指尖落在杯盞上,他捏起杯盞,將茶水一飲而盡。
“到你了。”扶蘇從懷中同樣掏出一個瓷瓶,遞到袁照的麵前:“為了一個燕蒹葭,忘記心中所愛,值得嗎?”
他笑吟吟望著他,不緊不慢的問了那麼一句。
“值得。”袁照道:“公主的命格,連著整個燕國的命數,保住公主便等於保住整個燕國,避免眾生塗炭。如何會不值得呢?”
那張蒼老的麵容,有一瞬間仿佛和年輕時的顧笙重合在一起,袁照接過扶蘇遞來的瓷瓶,倒出裏頭的藥丸,緊跟著放入口中,就著茶水吞了下去。
“偲偲陪了我許多年,總算是該放下了。”他隔著扶蘇,望著他身後的遠山,仿佛看見了年少時候,他站在她的身後,為她推著秋千。
“走罷。”扶蘇起身,示意牧清:“是該去看看公主了。”
袁照吃下的那顆藥丸,能夠讓他忘記一切。而這也就意味著,連他自己是誰、年方幾何,也忘得徹徹底底。
人生便是這樣,有得必有失,袁照心魔害人的事情,他答應了食夢獸,不予以追究,同時也答應她,讓袁照忘記一切,免去心中對自己的苛責。
如今,袁照隻會慢慢意識渙散,將所有都忘懷,包括他自己。
……
……
夕陽落下,橘紅色的霞光映照在窗紙上,襯的躺在床上的女子,分外唇齒明媚,堪比紅霞。
西遇守在她的身邊,等著扶蘇所說的蘇醒。果然,不到一炷香功夫,燕蒹葭一直不為所動的睫毛,終於顫動了。
西遇見此,欣喜若狂:“公主!公主!”
他湊著腦袋,聲音不可遏製的在整個屋子內震動著。聽得一側觀望的楚青臨不由皺起眉梢,似乎這一室的清淨,全都被打攪了。
燕蒹葭慵懶的睜開眼,抹了一把眼角,緩緩起身:“西遇,你這嗓門可真大!”
她坐起身子,長達五日的熟睡,讓她整個人不僅沒有覺得精神,反而分外疲乏。
她揉了揉軟綿綿的腰,抬眼看了看四周。
屋內,除她之外,統共兩個人還在。一個是楚青臨,一個則是西遇。
“國師呢?”燕蒹葭睨了眼西遇,問道:“怎的不見他人影?”
說這話的時候,她神色淡淡,絲毫看不出心中所想。
楚青臨挑眉,插話道:“公主要尋國師?難不成在夢境中公主與國師發生了什麼?”
自扶蘇醒來,便閉口不提與燕蒹葭在夢境中發生了什麼事情。可楚青臨也不是傻子,他明顯知道,扶蘇和燕蒹葭之間定然有些什麼不為人知的事情。
但扶蘇不說,誰也不知道,於是楚青臨便指望著燕蒹葭能夠透露一二。
“夢中?”燕蒹葭詫異:“國師說本公主與他在夢中發生了什麼?”
“公主不知道?”楚青臨有些狐疑,可他盯著燕蒹葭半晌,小姑娘竟是全然不知所以。
“知道什麼?”燕蒹葭蹙眉不展:“我不過是睡了一覺,難不成還要與國師在夢中相會?”
一邊說,她一邊穿上鞋子,又問西遇:“國師去哪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