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洛翹眼往隨行的人群裏看了一眼,當真沒看見蕭衍的身影。自從中秋那晚辭官之事過後,蕭衍便卸去了所有職務,托病在家,到現在已經有快一個月了,兩邊就這樣僵持著,誰都沒先開口。蕭衍雖說不再插手吏部那邊的事務,可大小事情吏部官員卻也都送到他府中,由他決斷。剩下所有曾經由他經手的事務,如今都交給了燕軻,本來曾經就未曾處理過的事情,如今都要一一去學,偏偏下麵的大臣們得了蕭衍授意,一個個催著他決斷,時不時就提起要讓右相重新接手,朝政上的錯誤,更是被揪住不放,當著他的麵便說右相在朝時是如何如何。
縱使不在朝堂,常洛也想得出燕軻的處境是何等為難,蕭衍不理政,反倒比他在朝時給予的壓力更大,讓她不由有些擔憂。
待起身之後,陸陌用很低的聲音叫了她一聲。轉過頭,就看見他臉色有些古怪。
“怎麼了?”
陸陌湊近她耳邊,用隻有兩個人能聽得到的聲音說:“我懷疑,右相如今不在帝京。”
常洛聽見這話一驚,四處看了一眼,壓低聲音道:“何處此言?”
“昨天夜裏,我從外麵回來時,看見街上過了一輛馬車,看著製料便知車裏人非富即貴,可車身上卻無任何象征身份的標誌,我心下好奇,便多看了兩眼,隻覺得趕車的小童有些眼熟,卻也沒想起是誰家的,現在一想,那人是右相身邊的一個隨侍!”
常洛的心因為這一番話劇烈地跳動了起來,“也就是說,右相昨日秘密出京?”
“應該是,如今右相卸職,就算不出現在朝堂上也不會有人發覺右相如今不在。”
“可是右相出京,皇上呢,知道嗎?”
陸陌搖了搖頭。
常洛把目光落在燕軻身上,卻離得太遠,也看不清他的神情。
比武很快開始。常洛卻沒了心思看。蕭衍與燕軻素來不合,蕭衍秘密出京,幾乎不可能是燕軻授意的,而如果不是,那麼在這種節骨眼而上,這件事極有可能對燕軻來說是不利的,她有些擔心。卻又沒有辦法去問他,隻能勉強從他此時的動作細微來揣測。
一直到燕軻低聲對旁邊的人說了一句什麼,然後離座。常洛幾乎是立馬站起來跟了過去。
“那邊怎麼樣,有消息了嗎?”
“一切順利,右相已經到了蘭昌郡。”
“好,繼續派人盯著,不要讓他脫離我們的人的視線。還有,消息差不多可以放出去了。”
“是。”
燕軻等那個人走了,這才低聲開口,“你還要躲到什麼時候?”
常洛從樹後麵走出來,“你知道蕭衍昨日離京。”
燕軻轉過來,微揚眼角,“也就你敢直呼右相大名。”
“那又如何,不過私下裏叫叫罷了,當著他的麵我可沒這個膽子,更何況,此時右相卸職,叫一叫也無妨,哪像我們皇上,厲害的很。”
燕軻挑挑眉,“朕怎麼聽你這話有點兒不對味兒?”
“你和蕭衍不合,自然處處盯著他,他也時時提防著你,如今他卸職,表麵上瞧著輕鬆,可實際上最是劍拔弩張,這種暗地裏的動作,不避誰他也得避著你啊,結果滿朝文武都被蒙在鼓裏,皇上您倒連他在哪兒都一清二楚,不是厲害得很?”
“那如果朕說,右相此次離京是朕計劃之內的事情呢?”
常洛一下子愣在那裏。
蕭衍是何其聰明的一個人,怎會依照燕軻的想法做事,更何況,那個人敏感,多疑,身邊暗衛靈敏通達,不可能沒有發現燕軻的人在跟著他,那他也默許了?沒有甩開,是否另有打算?
燕軻的知情沒有讓她放下心來,反而讓她心中的疑問更濃。這些話她沒辦法開口問燕軻,猶豫了一刻,她還是開口,“能告訴我,你的計劃嗎?”
燕軻微勾唇角,“等你明日考完,來殿中,朕與你詳說。今日時間有些倉促,朕離席太久,怕有人起疑心。今日之事,不可與他人提起,溫侯也不可。”
“好。”
燕軻離開後,常洛沒有走,在原地又站了一會兒,才慢慢往回踱。
她從小與燕軻一同長大,知道他的性格如何,早早就知道他不可能甘心被蕭衍和薑家壓製著,遲早有一天會動手,將這些阻礙通通除掉,成為一個真正的帝王。她知道的,當初為官,她自己不甘心也好,說為了常家也好,但卻有一個理由她始終未能說出口。
她想要幫他,幫他完成他的心願,幫他成就他的帝王業,幫他成為一代明主,這是她的私心。她想要站在那一方朝堂之上,一抬眼便能看到他,她想要他永駐青史,而史官筆下,她能寫在他身側。她也可以入宮,她不是沒有想過,以她的身份,她可以。可後宮那麼多紅粉脂黛,她又能留住他多久,因此,選擇了這一種方式,想要能為他所用,站在所有人麵前,宣明她是王黨,不是因為她的父親,不是因為政見,隻是因為坐在禦座上那個人,她想要不同於那些女人,鮮明的,獨特的,站立在他的世界裏。成全她這麼多年來那一點點的小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