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6離心(兩更合一)(2 / 3)

想著,端木憲嘴角微微翹了起來,閑庭信步地往宮門的方向走去,把這宮廷中的爾虞我詐暫且都拋在了後方。

現在還不過未時過半,天色尚早,端木憲在宮門口坐上馬車後,就又返回了戶部衙門。

他走開了才一個半時辰,衙門裏又積累了不少事等著他決議,這一忙,就一直忙到了黃昏。

等端木憲回到府裏,比平時還要晚了半個多時辰。

他到底也上了年紀,馬上也快知天命了,連續忙了幾天,身子也很是疲憊,不過一回府,就有烘得暖暖的屋子等著他,還有熱茶、熱湯端上來,端木憲一下了就渾身輕快起來。

端木憲悠閑地用過晚膳,就讓人把端木珩和端木緋兄妹倆叫了過來。

端木緋不是一人來的,天氣冷,她臨時就把小狐狸也抱了出來當手爐,坐下後,再往膝頭一放,那真是暖和極了。

端木憲沒在意小狐狸,照常和兄妹倆說了今天在宮裏生的事。

好一會兒,書房裏就隻有端木憲不緊不慢的聲音回蕩在空氣中,反而襯得四周尤為安靜,偶爾還能聽到外麵的陣陣寒風拍打在窗戶的震動聲。

端木憲淺啜了口熱茶後,最後總結道:“我猜皇上多半隻是心病,休養一陣子就會好的。”

端木憲慢悠悠地捋了捋胡須,嘴角噙著一抹悠然的淺笑,仿佛一切盡在他手。

一開始,端木憲還是有些擔心的,就生怕皇帝有個三長兩短。大皇子還遠在南境,容易被二皇子、三皇子和四皇子搶占了先機。

不過,從宮裏出來回了衙門後,端木憲思來想去,意識到皇帝雖然看著憔悴,內侍們也是一個個如臨大敵的樣子,可是太醫院卻不然,隻派了一個黃太醫守在外間,而且,方才岑隱給皇帝送的也不是什麼湯藥,隻是一杯安神茶罷了。

再者,皇帝不肯讓皇子監國,甚至避諱耿海提起這個話題……也就意味著,他應該不是病入膏肓。

端木緋聽得漫不經心,伸手撫摸著蜷在她膝頭睡覺的小狐狸,一下又一下。這大冬天的,小狐狸的白毛更厚實也更柔軟了,真是好摸。

她滿足地眯了眯眼,隨口問道:“祖父,皇上的心病是如何而起?”

“怕是因為這次的地動讓皇上聯想到了天命鳳女……”端木憲又道。端木憲今日瞧得分明,皇帝對耿海已經起了心結,一切就如四丫頭之前所說。天命鳳女不是耿家之福,沒準會成為耿家之禍。

端木緋一邊用右手撓著小狐狸的下巴,一邊徐徐道:“那天在九思班,那個孫女冠口口聲聲說什麼彗星入太微,白氣貫北鬥,唯有天命鳳女可以化解此不祥之兆。初一太極殿前,衛國公也借著地動暗示國有不寧……衛國公應該是想借著這次的地動把他的女兒抬上天命鳳女,乃至太子妃的位置。”

端木憲細細地回憶著朝會當天的事,尤其耿海說得那番話,他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喃喃道:“四丫頭,你說的沒錯。”

端木珩在一旁靜靜地聆聽著,把端木憲和端木緋所言一一記在心中。

“祖父,”端木緋的手停了下來,笑眯眯地看著端木憲說道,“衛國公既然已經出手,就不會再收手。”

端木緋眸子晶亮,她與耿海是沒打過什麼交道,但是對其所知卻不少,足以讓她知道耿海是怎麼樣一個人。

皇帝病了,卻是把朝政全權給了司禮監,沒有給耿海一點插手的餘地,以耿海對權利的渴求,他就更不會收手了。

端木憲麵露沉吟之色,想起今日耿海和慕祐景交談時的情景,眸色愈幽深了。他家的四丫頭啊,真真是知微見著。

好,很好!

端木憲又捧起了茶盅,杯子才湊到唇邊,就聽端木珩忽然道:“有道是,趁熱打鐵,衛國公想來也不會等太久……”

端木憲手裏的茶盅頓住了,眼睫微微顫動了一下,又放下茶盅,問端木緋道:“四丫頭,你怎麼看?”

“祖父,等開筆後,衛國公怕是就要動了。”端木緋笑眯了眼,那可愛的模樣與她膝頭的小狐狸一般無二,神秘兮兮地說道,“要是有人請旨皇上下詔罪己,您必須反對。”

四丫頭的意思是……端木憲幽黑的眼眸中閃著精明的光芒,沉思了許久,點頭應了。

端木珩半垂眼簾,神色中露出一抹若有所思。

端木緋又繼續摸起了膝頭的小狐狸那柔軟的背脊,心不在焉地說道:“反正皇上病不病,內閣要做的事都差不多,我端木家做好‘純臣’就是了。”她心裏想的卻是,真羨慕團子啊,有這麼身厚厚的皮毛冬天就不怕冷了。

端木緋一不小心就魂飛天外了。

既然打定心意,端木憲就一心做純臣,對於接下來的幾天,借著過年來拜訪的眾人,端木憲都以府中沒有當家主母應酬推拒了。從端木憲這裏打不開缺口,岑隱又不是誰能隨隨便便就搭得上的,沒幾日,朝堂上下總算是安份一些。

元月初七,舉行了開筆開印的儀式,但是皇帝龍體抱恙,繼續罷朝。

對於大多數的文武百官而言,也就是繼續維持年前的做法,該去衙門的就去衙門,該處理折子的就處理折子,該巡城的就巡城……京中一切與往常一般按部就班,也就是省了“早朝”這個步驟而已。

二皇子和三皇子都蠢蠢欲動,前者去岑府,後者跑耿府,這京中也沒有什麼秘密,很多雙眼睛都把這些事看在眼裏,朝中風向不定。

尤其是皇帝自年前就纏綿病榻,讓不少人不得不懷疑皇帝的龍體是否已經行將就木,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這些官員也必須各尋出路,是在幾位皇子中擇明主而投,亦或是做個純臣……一時人心浮動。至於那些來朝賀的西北、北境的部族王公們就有些傷腦筋了,也不知道現在要不要回去。

皇帝沒下旨讓他們回去,他們若是直接一走了之,那是不敬之罪。然而,皇帝抱恙,他們現在也根本就見不到皇帝,幾次找理藩院的吳尚書試探,都被對方含糊其辭地打了。

好在他們的一應用度和以前一樣,到底還是在千雅園暫住了下來。

京城似乎又漸漸地恢複往日的平靜中,井然有序。

元月初十,皇帝下令岑隱代替自己去皇覺寺祈福,又陡然引起一場軒然大波,都察院的僉都禦史立刻就提出反對,彈劾岑隱把持朝政,斥宦官專權,於國不利。

當天,文武百官都十萬火急地被召進宮,上百人聚集在保和殿上。

偌大的殿堂內,人頭攢動,卻是一片寂靜無聲。

眾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一個形容枯槁的中年內侍身上,他昂闊步地跨過高高的門檻,看也沒看兩邊的那些人,一直來到殿堂中央才停下。

“督主,”刑千戶恭敬地對著太師椅上的青年抱拳稟道,“都察院僉都禦史張谘已經‘拿下’。”

刑千戶故意在“拿下”兩個字上微微加重音量,顯得意味深長,他尖銳的聲音響徹在殿宇的各個角落。

在場的文武百官都不是傻子,聽明白了刑千戶的言下之意,或是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或是倒吸了一口氣,或是皺緊了眉頭。岑隱竟然直接就把僉都禦史拿下關進詔獄了!

這……這……這也實在是太囂張了吧!

殿堂裏,眾人交頭接耳地彼此互看著,響起一片窸窸窣窣的騷動,眾人麵色各異,卻都不敢出聲。

刑千戶對此毫不在意,他又拿出一本賬冊,繼續稟道:“督主,這是從張谘家中搜查出來的!張谘收受賄賂,其幺子曾強搶民女,逼人致死,張谘包庇其子,亦是罪無可恕。”

一個小內侍從刑千戶那裏接過了賬冊,恭敬地呈送到岑隱的手中。

在場的臣子多是俯看著漢白玉地麵,心道:什麼搜查,這根本就是查抄!

哎,這才不到半天的功夫,堂堂正四品的僉都禦史就這麼身陷囹圄,跌落穀底……這關進東廠詔獄的,又有幾個能全須全尾地出來的!張家怕是徹底完了!

在場的也不乏張家的親友,某些大臣悄悄地看向了張家的兩戶姻親,那兩個大臣汗如雨下,心裏惴惴不安地想著:張谘不知死活地折進去了,他們可不會跟他一樣犯傻。這張谘是腦子進水了吧,膽敢彈劾岑督主!

連張家的姻親都不出聲,其他人就更不會說什麼,一個個隻求自保。

岑隱隨意地翻了翻手頭的賬冊,“刷刷刷……”那些書頁如飛蛾的翅膀般扇動著,那聲音明明極其輕微,卻像是在眾人的耳邊無限放大。

有些平日裏與張谘交好之人的額頭漸漸地滲出汗滴,涔涔滑落麵頰,他們根本就不敢去擦,一個個僵立原處,一動也不敢動彈。

須臾,岑隱就合上了賬冊,整個過程不過短短不到十息的時間,但是對於其他人而言,就好像過了一個時辰那麼久。

昳麗的青年神情悠閑地坐在太師椅上,狹長的眼眸半眯,眸子裏透著幾分慵懶,幾分妖魅,幾分危險的氣息,讓人完全不敢直視他的眼睛。

“張谘膽大包天,辜負聖恩,罪無可恕,”岑隱紅豔的薄唇微勾,慢悠悠地環視這滿堂的人,問道,“各位可有異議?!”

他狹長魅惑的眸子微微一挑,那漫不經心中透著一抹銳利的眼神仿佛在質問著,你們可服氣?!?????

殿堂上更安靜了,靜得詭異,所有人都如石雕般靜立著,似乎連呼吸聲都停止了。

有的人幾乎連背後的中衣都被汗液浸濕,心知肚明,經過今天這一遭,岑隱是殺雞儆猴地把百官都敲打了一番,有了張禦史這個慘烈的教訓在前,還有誰敢再自尋死路?以後這朝堂上下怕是再沒幾個人敢在明麵上反對岑隱和東廠了。

見他們都不吱聲,岑隱就隨口把他們都給打了,那些文武百官一個個是如釋重負,紛紛告退,仿佛是撿回了一條命般,迫不及待地出宮,各歸各府,與此同時,張谘被抄家的事也以一種不可思議的度在京城擴散開去,不出三日,就連國子監也驚動了,課堂裏的監生們聞訊後幾乎炸開了鍋。

“豈有此理!真是豈有此理!”三味堂裏,陶子懷霍地從座位上站起身來,斯文的麵龐上義憤填膺,“宦臣當權,乃亂國之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