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安晧呷了口茶水後,不答反問道:“父親,您為什麼不考慮大皇子?”
耿海冷哼了一聲,沒好氣地說道:“端木憲就知道對岑隱‘獻媚’……”他嫌膈應。
話出口後,耿海就明白了,自己是因為端木憲而沒考慮大皇子,而兒子恰恰相反,因為端木家的大姑娘而想著大皇子。
試想自家要是站在了三皇子這邊,那麼就必須鏟除大皇子和大皇子的母家。
“你啊,我都不知道怎麼生出了你這麼個癡情種!”耿海一副恨鐵不成鋼地指了指兒子。
耿安晧也不藏著掖著,隻是笑,反正家裏頭誰不知道他想娶端木紜。
耿海看著這個引以為豪的兒子,長歎一口氣,心裏默念著家和萬事興,然後道:“這事……我再看看。端木憲可是個老狐狸。”
端木憲一個沒有家族扶持的寒門子弟,在朝堂沉浮幾十年,能夠爬到今天的輔之位,靠的可不僅僅是宮裏那位貴妃。
耿安晧見父親的表情有所鬆動,又殷勤地再次給他斟茶,含笑道:“父親,端木輔在官場數十年,好不容易到了輔之尊……他是不會輕易投向任何人,包括岑隱。”恐怕連大皇子,都別想讓端木憲為他孤注一擲。
耿海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右手無意識地把玩著手裏的杯子。
耿安晧適可而止,沒再說什麼,馬車裏靜了下來,外麵街道上的喧嘩清晰地傳了進來。
馬車裏點著一個炭爐,暖和卻也同時有些氣悶。
耿安晧隨意地將窗簾拉開了些許,往外張望了一眼,卻正好看到端木紜和端木緋提著花燈從街邊的一家鋪子裏走了出來。
端木紜披了一件厚厚的鑲貂毛大紅繡花鬥篷,烏黑濃密的青絲挽著一個簡單的纂兒,隻插了一支赤金嵌紅寶石銜珠串鳳釵,鳳頭銜著三串小小的珊瑚珠珠串,垂在頰邊,走動時,珠串微微搖曳著,映得她那雙明媚的柳葉眼閃著璀璨的光輝,嬌豔而靈動。
耿安晧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黏著在端木紜那精致明豔的臉龐上,真恨不得伸手去碰觸一下她臉頰上的紅霞。
他的目光直,隻是一瞬,馬車就從姐妹倆身旁飛快地駛過……
“停車,快停車。”耿安晧生怕錯過了,連忙高喊道。
車夫應了一聲,馬車就開始緩了下來,耿安晧一邊彎腰下了馬車,一邊丟下一句:“父親,你先回去吧,我晚點再回府。”
他話音未落,人已經利落地從馬車上一躍而下。
看著眼前微微晃蕩的簾子,耿海無奈地搖了搖頭,出聲示意車夫繼續上路。
耿安晧下了馬車後,就急切地往回看去,隻見端木紜和端木緋已經走到了五六丈外,姐妹倆言笑晏晏。
他臉上一喜,加快腳步追了過去。
他平時走得慢時,腿腳上的毛病不顯,當快走時,弊端便顯露出來,右腳微跛,引來不少路人一道道好奇的目光。
耿安晧眼眸微沉,又稍稍放緩了步子,朝姐妹倆走去。
“端……”
耿安晧正想打招呼,從路邊猛地躥出來一道柳色的身影,來人撲通一聲直接跪在了端木紜和端木緋麵前。
姐妹倆下了一跳,下意識地停住了腳步,看著跪在三步外的少女。
今日風有些大,吹得少女鬢角的碎淩亂地拂在麵頰上,看來有些狼狽,又似隱約透著一抹倔強。
少女腰杆筆直地跪在冷硬的地麵上,仰看著姐妹倆,神情堅韌,正是陶三姑娘。
端木紜皺了皺眉,紅潤的櫻唇抿成了一條直線。
前麵這家名叫“燈心”的鋪子在京中也是幾十年的老鋪子了,擅長製燈和製紙鳶等,很有些名氣,每日訂單應接不暇。
她三個月前就在這裏定製了花燈,為了即將到來的元宵節。今日妹妹想出來看熱鬧,她便一起出來了,順便過來取花燈,再一起逛逛街。
陶三姑娘的這一跪,自然是吸引了街上不少路人的目光,一個個都停下了腳步,對著跪在地上的陶三姑娘指指點點。
“端木大姑娘,端木四姑娘,求求你了,幫幫我二哥吧!我二哥自從初十被東廠從國子監帶走後,到現在還沒回來……”
陶三姑娘仰看著端木紜和端木緋哀求著,她的眼眶中泛起了一層朦朧的淚霧,看來楚楚可人。
那日在國子監門口,端木緋和端木珩給自己吃了軟釘子,陶三姑娘本來也不想來求端木家的人,可是這兩日,母親天天以淚洗麵,父親和大哥四處求人卻是束手無措,求助無門。
昨天她偶然聽鍾鈺先生提起,才知道原來端木緋竟然會是岑隱的義妹。
陶三姑娘昨晚一夜輾轉反側,她知道以父親的官位想要求見岑隱是不可能的,端木緋也許是他們家唯一的希望了。
她一早就去了端木家,正好看到端木家的馬車從角門出來,就讓車夫一路跟到了這裏……
“端木四姑娘,念在我二哥與令兄的同窗之誼上,求姑娘去找岑督主說說情吧!”陶三姑娘淚如雨下,哭得梨花帶雨,嬌弱可人。
這條華上街本來就是人來人往,熱鬧得很,越來越多的人朝這邊圍了過來,都跑來看熱鬧,沒一會兒,就圍得裏三層外三層,一眼望去,四周都是一片黑壓壓的人頭,竊竊私語著。
一個頭花白的老者驚訝地說道:“這姑娘的兄長原來是國子監被抓去……的監生啊。那可是讀書人啊。”
“哎,說來國子監的監生,本是朝廷未來的棟梁之才。”一個酸儒模樣的中年人感慨地說道。
“不過進了‘那裏’,想出來怕就難了……”
周圍的人群交頭接耳地說著話,誰也沒敢直接把“東廠”兩個字說出口,仿佛這是一個禁忌般。
“端木四姑娘,求求你,隻要能救我二哥,我什麼都可以做。”陶三姑娘膝行了兩步,被淚水洗滌過的眼眸亮得驚人。
端木緋與陶三姑娘四目對視,精致可愛的小臉上始終笑吟吟的,輕輕地轉動著手裏的燈籠竹柄,嘴角翹得更高了。
有趣。
端木緋正要開口,她身旁的端木紜搶先一步說道:“陶三姑娘,你找錯人了!”
“東廠辦差,是非對錯自有律例,姑娘來求我妹妹又有何用!”
“東廠辦事嚴正清明,若令兄無罪,又何須擔憂!”
端木紜一派坦然地說道,目光清亮地看著陶三姑娘,不閃不避,神情坦蕩,絲毫沒有為對方的哀求而動容。
該說的說完了,端木紜也不想久留,拉起端木緋的手,直接繞過陶三姑娘離開了,腳步不疾不徐。
也不用她再說話,前方圍觀的人群就自動為姐妹倆讓出了一條道來,他們微妙的目光落在這對姐妹身上,一時都說不出話來,周圍幾丈都是安靜得出奇,氣氛詭異。
端木緋乖乖地隨著端木紜離開了,笑得嘴角露出一對可愛的梨渦。
陶三姑娘的心思端木緋用腳趾頭想想也知道,隻是懶得說破罷了,她回頭朝陶三姑娘看了一眼,就走出了人群。
陶三姑娘與端木緋對視了一瞬,感覺自己的心思在她清澈如鏡的眸子前似乎無所遁形,又氣又羞。
“姑娘。”陶三姑娘的丫鬟跑了過來,急忙扶起自家姑娘,又替她拍了拍裙裾上的塵土。
陶三姑娘直直地看著端木緋姐妹倆離去的背影,眼神有些恍惚。
本來她也想好好與端木緋說,可是想到上次在國子監門口的事,她知道端木緋恐怕不會輕易答應幫助自己,方才她靈機一動,就故意在大街上跪下了。
大庭廣眾,眾目睽睽,她以為端木紜和端木緋就算為了名聲也會答應幫助自己,沒想到她們姐妹倆不僅是鐵石心腸,而且根本就顛倒黑白,說什麼東廠清正嚴明,這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自己該怎麼辦呢?!
難道就因為自家父親官位不高,就輸給了這些權貴嗎?自己就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兄長身陷囹圄嗎?!
陶三姑娘彷如石雕般佇立原地許久,怔怔地盯著端木緋嬌小纖細的背影,直到她的丫鬟攙扶著她離開了,正好與後方的耿安晧交錯而過。
耿安晧看也沒看陶三姑娘,他正目光灼灼地看著端木紜,一雙熾熱的眼眸中隻剩下了她。
在他的眼裏,她的一笑一顰,一嗔一怒,哪怕是她離去的背影,都讓他心動不已,心跳砰砰加快。
他想出聲喚住端木紜,但又擔心自己唐突,再說,被這位什麼陶三姑娘一鬧,這裏也不是什麼適合說話的地方了……
如果他這個時候叫她,她會不會不高興?
耿安晧上前了一步,又猶豫地停下了,心裏長歎了一口氣:幾曾何時,他竟然變得這麼優柔寡斷,患得患失,生怕惹她不高興。
端木紜和端木緋走遠後,周圍那些圍觀的百姓又喧嘩了起來,三三兩兩地說著話:
“老王啊,你說這國子監的讀書人能犯什麼事啊,手無縛雞之力,不會殺人放火,也不可能貪汙受賄,會不會是……抓錯人了?”
“哎,這東……咳咳,朝廷的事,我們這些普通百姓也管不來……”
“我看啊,一定是弄錯了。”
當事者都走了,圍觀者也就朝各個方向四散而去。
唯有耿安晧還直愣愣地站在原地,眸光微閃,嘴角勾出一抹篤定的弧度。
自己不會弄錯的,岑隱仗著聖寵,行事肆無忌憚,如今更是有幾分飄飄然了,他無故關押監生的行徑勢必會得罪全天下的讀書人,而他們耿家隻要好好運作……
想著,耿安晧的眼眸中閃過一抹野心勃勃的戾芒。
當他回過神來時,再去搜尋端木紜的背影,姐妹倆早就沒影了。
算了,總會有機會的。耿安晧歎了口氣,他思忖片刻,轉身向陶三姑娘離開的方向走去,沒看到姐妹倆從街尾的一家琴行出來了,拐彎去了鄰街。
有道是,十二搭燈棚。
元宵臨近,今日的京城已經開始為元宵燈會做準備,開始在街上搭起燈棚來,也引來不少圍觀的孩童,一個個仰頭對著燈棚指指點點,神采飛揚,顯然已經在期待元宵燈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