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繡靜靜立在窗前,從這裏可以看到院子裏一群嬉戲的小孩。六七歲的稚嫩樣子,純真無邪的笑聲隱隱約約的傳來。和煦的陽光斜斜的灑下來,穿過蔥籠繁茂的古樹投下斑駁的暗影,一切溫暖如初。
五年了,她又回來了。
恍恍惚惚覺得很久以前似乎她也曾經在那裏,那棵參天大樹下,肆意歡笑,揮汗如雨。太久了,所以忘記了。或者,還有一個微笑著用目光追隨她的少年。
那樣的日子,天空永遠沒有陰霾。像詩裏的句子,永憶少年仗劍橫笛笑,欲往天涯鮮衣怒馬嘶。她總喜歡那字裏行間的隨性不羈。她握著一個陶瓷杯子,杯口緩緩升起縷縷輕霧,連指尖都微微泛白。
天色已暮,微風送涼。
迎麵的風緩緩掀起她碧色旗袍的一角,微薄的寒意竄進衣襟裏。窗前的人彎彎的睫毛輕輕顫動,額前細碎的劉海起起落落露出光潔如玉的額頭。如墨玉般的黑發挽起一個簡單的發髻,白皙如瓷的頸項柔和美好。
手中的杯子早已沒有了溫度,蘇繡輕輕放下杯子,看一眼近處灰暗的天空,緩緩扣上了窗扉。已經站了這麼久了嗎?這些日子她常常這樣一站就是幾個小時,是緬懷嗎?
靖平的春天總是雨水連綿,淅淅瀝瀝不停歇。下午還是春光明媚,此時已經是春雷乍動,轟隆聲由遠及近,一場雨迫在眉睫。關了窗,屋子裏暗了幾分,勉強能看清近處桌椅的輪廓。站得久了稍微走動就覺得腿腳發麻,蘇繡隻靜靜站了一會兒,等暈眩過去。
“砰砰砰。”清脆的敲門聲響起,暗處的人影頓了頓。
“有人嗎?”蘇繡這才邁開步子走過去。
走廊灰暗的燈光下,一個西裝革履的男子長身而立,俊朗的臉上掛著淺笑,周圍一下子明朗起來。
“屋裏怎麼沒開燈?我以為蘇小姐不在呢。”男子爽朗笑著,溫和道。
蘇繡微微一笑,“姚先生,進來坐吧。”
“怎麼這麼晚有什麼事嗎?”蘇繡把一杯菊花茶放在他麵前。姚鄭鈞看了一眼桌上的茶,笑道:“沒事,我就不能來了嗎?”蘇繡怔了怔,笑笑不語。
姚鄭鈞也不再玩笑,從身上取出一個白色信封遞給她,“這是英華女子學校的推薦信,蘇小姐可以拿著它去找周院長。西語講師是一個很不錯的職業,很適合女孩子。蘇小姐剛從海外回來,想必能勝任。”
蘇繡看著英華兩個字,隻覺得異常親切又莫名酸澀。不自禁喃喃自語,“我以前,也是這個學校的。”
姚鄭鈞微微詫異,“這麼巧?看來還真是找對了。”
蘇繡並不接話,放下信,“真要謝謝你,麻煩你這麼遠還親自送來。”
“不用客氣,這是應該的。”姚鄭鈞抬眼掃視屋內,不足一百平米的屋子裏麵用碎花布簾隔開。除了必要的家具,樸素到甚至有些簡陋。“其實,蘇小姐,那部分財產是你應得的。”他真誠的看著她,眼底是隱隱的擔憂,那可以讓她過的好一些。
“不,姚老先生早已給了我一筆不菲的傭金。”蘇繡婉言推辭。隻有這樣素淡的生活才能讓她覺得安心,仿佛她依舊是以前那個她。她隻不過離開了五年而已。
姚鄭鈞定定看著她,神色有一絲恍然,又似乎看的不是她。溫雅的眸子泛起沉湎的霧氣,莫名的情愫氤氤氳氳。
蘇繡本來低著頭,半晌不見他說話。一抬頭正撞見他怔忪的眸子,不由低聲喚道:“姚先生?”
姚鄭鈞有些尷尬的移開視線,一閃而過的痛楚很快被掩過。蘇繡眼眸暗了暗,又想起她了嗎?可是有什麼用呢?她不會知道,永遠不會。
“家父在澳大利亞多虧蘇小姐的悉心照料,我這個做兒子的還真,不稱職。”姚鄭鈞神色苦澀,幾分自嘲,“他從來不喜歡我們,我們總打擾他的工作。”
蘇繡想起那個年逾六旬依然睿智不減的清峻老人,心底一股黏稠的苦痛緩緩湧出來,一點點滲入血液,汩汩淌過每一寸毛細血管。
“其實他很愛你們,最後的日子裏他很多時候已經神智不清。他會常常微笑的對我說一些模糊不明的話語,提的最多的就是你們姐弟的名字。如今,他最放不下的就是你了。”蘇繡呷一口茶娓娓道來,覆下的睫毛沉沉不動。
姚鄭鈞似乎沉於回憶,直到寂靜的夜劃過一聲驚雷,他才神思明朗起來。看著蘇繡身上多出的一條青色坎肩,眉心輕蹙,“蘇小姐很怕冷嗎?”明明已是三月天,也過了春寒料峭的季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