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光在眼眸底下晃動,將那可憐女人的蒼白麵孔照得好像能透明的紙張一樣,輕輕一戳就會破碎。

嶽靈心不禁俯身摸了摸她的額頭,試探體溫和心跳。她翻開荼蘼的眼皮查看了一下,眼睛翻白沒有一點生氣。

這是常見的腦死亡狀態。即便在科技發達的現代,這種狀況下也隻能靠呼吸機和營養液苟延殘喘。耽棠把她列為捐獻者,其實是正常醫生都會作出的選擇。

隻是因為這是自己認識的人,所以心裏仍是有些膈應。

“情況你都知道了。你自己也是大夫,這種症狀你很清楚,與其讓她苟延殘喘地活著,不如……用來救人。”耽棠露出一絲柔腸,許是她心底深處也有不忍,隻是看慣了生死的大夫,比常人更冷靜,也更善於隱藏心思。

嶽靈心在床邊坐下來,抓住荼糜夫人的手,過了許久——好像這段時間就是為了等待,也許荼糜夫人會突然動彈一下,也會突然睜開眼睛醒過來,這樣她的生命就會延續下去。但與此同時,就會失去救蘇沐漓的機會。

所以嶽靈心的內心複雜得像有兩個小人在打架。

“時間不多了。”耽棠等不了了,忍不住提醒一句。

每過一秒,都像是煎熬。對嶽靈心,對耽棠,對蘇沐漓,都是如此。或許對荼糜夫人來說也是如此。

“準備手術吧。”嶽靈心歎息似的說了一聲,站起身來,又彎腰仔細地把荼糜夫人的手放回胸口上。就算是死,也要讓她有尊嚴一點地死去。

說完嶽靈心就走了出去。相比這邊來說,蘇沐漓那邊要準備的東西更多。

夜裏的寧靜伴著習習涼風,樹枝婆娑作響。蘇府裏大大小小、高高矮矮的灌木,春天裏剛複蘇的葉片,隨著風顫抖,在青苔斑駁的牆上留下古怪的影子,像鬼魅一樣。

血腥味從房間裏溢了出來,流滿整個院子。花花草草似乎都耷拉下了腦袋,靜默不言。

荼糜夫人躺在一邊,徹底失去了生氣,鮮血從她的腹部緩緩湧出。旁邊有人處理血跡,讓鮮血不至於蔓延泛濫。一條剖開的口子裏鮮活的心髒撲撲跳動著,等著最後被摘除。

嶽靈心搖了搖頭,將那縈繞在耳邊的心跳聲甩到一邊,走到蘇沐漓床邊。

麻沸散的作用讓他昏睡了過去,麵色是和荼糜夫人一樣的蒼白。

嶽靈心知道這場手術的難度,原本用精密儀器才能保證的準確度,這會兒也隻能靠經驗了。

耽棠在一邊緊張地盯著她。

嶽靈心深吸一口氣,攤開手,讓碧水把手術刀遞到她手裏。每個人都是小心翼翼的樣子,令嶽靈心也更加緊張起來。她已經很久沒有感受到過,這種握著手術刀手心裏全是汗水的緊張,她生怕自己稍微一丁點失誤就會導致無可挽回的損失。

即便如此,她也必須果斷一點,越是猶豫越容易出錯,這是她從小就學到的經驗。

此刻她隻能講所有蕪雜的思緒都跑到一邊,全神貫注在眼前這具身體上。她不能去想象這具身體的主人對她有多麼重要,關心則亂,怕會出錯。對她來說,這隻是一次司空見慣的解剖。

手術刀切開皮膚,露出泛紅的肌理線條,但鮮血並未往外湧。隻見得嶽靈心穩重地用擴張器打開切口,探索心髒部位的血管和神經。沒有可以內視的儀器,那些細細密密的血管和神經全靠摸索和經驗來判定,而其中任何一根的錯誤切割,都有可能導致無法挽回的後果。很快,嶽靈心的額頭上冷汗涔涔。

找準位置之後,便要開始切割心髒了。

替換的心髒要在很短時間內移植,否則會失去活力。所以嶽靈心必須盡快下手將蘇沐漓的心髒摘除出來,再換上荼糜夫人的心。

看著眼前鮮血淋漓的畫麵,嶽靈心驀地心口抽了一下,手上也跟著顫了下。幸好還沒有下刀,她便趕忙停下了動作。

腦子裏很快浮現出一連串的畫麵,幻燈片一樣地閃過。一副一副曾經的畫麵,都是這般鮮血淋漓,在昏暗搖晃的燈光下,在流滿罪惡的手術台上,鮮血肆意淌著,“滴答”、“滴答”……

“幹什麼呢?”耽棠盯著嶽靈心,見嶽靈心忽然不動彈了,時間卻像流淌的鮮血一樣,滴答即逝,這樣拖下去可不是什麼好事!於是她在嶽靈心身邊小聲說道,小心翼翼地不敢提高聲調,生怕驚擾嶽靈心影響到手術。

嶽靈心陡然一下回過神來,眨了眨眼睛,看清楚眼前躺的就是蘇沐漓,不是別人。

這不是二十一世紀,也不是那個充滿消毒水味道的實驗室,她的雙手沒有沾滿無辜的人的鮮血。她現在要做的,是救人!

嶽靈心下意識地緊了緊手掌,眼角餘光瞥著蘇沐漓的臉,仿若想起先前他緊緊握著自己的手的樣子。她知道蘇沐漓不怕死,但誰又願意死?他還那麼年輕,還有大把的時光和抱負,還有……應該陪著她的時光。她不允許他們的故事還沒開始,就這麼潦草地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