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豆豆(1 / 3)

安爺爺去世的那個夜晚,正好趕上南方的梅雨季節。

陰雨連綿的夜晚,我穿著大拖鞋下樓。幾個大人提著馬燈聚在我家門口。我媽站在一旁聽他們說話,大致的意思是雨天路滑,希望高家寨的女人都能出去給抬遺體的男人照路。

我媽哄我回去睡覺,然後提著馬燈和雨傘跟著他們出門。等到他們走遠了,我爬到二樓的窗邊踮腳張望,我媽瘦弱的身子歪在人群裏辨識度很高。

這一年,我高三。常常看書到深夜,打開窗戶,望著逐漸加大的雨勢發呆。豆粒般的雨點打在手臂上,我摸出果味口香糖,剝開放在嘴裏使勁嚼。其實,我不太愛吃這種甜膩膩的東西,隻是覺得別的孩子有,我也應該有。

至少,這種廉價的口香糖我必須有。

嚼著嚼著,眼淚就“吧嗒吧嗒”砸下來,混著冰涼的雨水打濕了手臂。我不知道,是否還會有非親非故的人像安爺爺那樣對我好。

這是我來到高家寨的第九個年頭,距離爸爸去世已經七年了。

我爸爸叫林德海,高家寨的那些中年婦女找我麻煩的時候,就會大老遠喊:“林德海,林德海,管管你女兒。”

然後我爸會舉著手臂粗的棍子出來找我。他隻是想嚇嚇我,裝模作樣地取悅那些肥胖的中年婦女。

我們一家三口剛搬到高家寨的時候,鄰居家的那些女孩每天都約我出去玩,出了家門,就把我涼在一邊,自顧自得聊天,說悄悄話。我曾有幸聽到趙華珍的女兒說她晚上聽到爸爸喊媽媽小心肝。那些孩子聽後唏噓不已。

趙華珍是個屁股如臉盆般大的肥婆,老是支一把木椅子坐在家門口嗑瓜子。我無法想象她如何化作丈夫的小心肝。我隻記得她在我八歲那年誣陷我偷了她女兒的桃粉色發夾。

事件的起因是一個過家家的遊戲。趙華珍的女兒從櫃子裏取出手掌大的小錢包掛在脖子上說要給我發工資。她取出一疊厚厚的票子,一塊五塊的,更多的是角票。我的注意力全放在了一隻粉色蝴蝶結發夾上。直到她塞給我兩毛錢說:“這是你這個月的工資,好了,現在你可以回家了。”

剛開始我還不太明白她的意思,站在原地不動。

“走啊,你可以回家了。”她又重申一遍,然後收起小包,嘟囔著嘴:“你的工資就這麼多,下個月你不認真工作,我還是會扣你的錢。”

我聽得一愣一愣的,出了門,飛快地跑出高家寨,到學校門口的小雜貨鋪買了兩顆豆豆最喜歡的果味口香糖,緊緊捏在手裏,轉了方向去找豆豆。這是我第一次花錢買東西,又驚喜又羞怯。

兩顆果味口香糖,給豆豆一塊,自己吃一塊。

想著想著,突然右臉一陣酸麻。還沒反應過來,我爸揪著我的臉把我拽回家。疼得我眼裏的淚水不斷往外冒。

趙華珍雙手插腰站在四合院門口,看見我,陰陽怪氣地說:“我說林德海啊,你也別打孩子了,隻要她把我女兒的東西拿出來,我也不計較什麼了,畢竟是街裏街坊的,我也不想這高家寨的人說我欺生。”

她的嗓門很大,很快就引來了許多圍觀的人。我爸的臉青一陣白一陣。他伸手把我推出去:“你拿了什麼東西自己交出來,別給我丟臉。”

我隱約明白了怎麼回事。趙華珍女兒的東西丟了,我中午剛好去過她家,所以理所應當的成了小偷。

我慢慢站直了身子,從口袋裏掏出兩塊口香糖。我爸氣得給我一巴掌。我一個沒站穩,整個人趴在牆上。

趙華珍再也掩飾不住怒氣,露出猙獰之色:“好啊,給你臉不要臉,你這丫頭太氣人了,我讓你還我女兒的發夾,你居然想用兩顆糖打發我,林德海,你女兒什麼意思?”

我哭著搖頭:“我什麼也沒偷,什麼都沒有。”

趙華珍的女兒站在自家門口,眼睛紅紅地看著我。我多希望她能幫幫我。可是,沒人幫我,沒人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