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長一段時間,豆豆都沒有和我說話。放學了就拉著我回雜貨鋪,然後一個人低頭寫作業。我覺得,他在保護我。
很快我就被高家寨的小孩孤立了。穿花裙子的女孩子們常常在高家寨的池塘邊攔住我不讓回家。小美還把我的鞋扔到了池塘裏。
我在空地上坐了好久,不敢回家。光著腳回去免不了一頓打。爸爸會揪著我的耳朵,一遍遍細算,買一雙鞋多少錢,來回坐公車多少錢,然後這些錢折算下來可以買多少酒,多少肉。
想到這些,我隻能厚著臉皮摸到小美家。
爬滿鐵鏽的大門突然“哢”一聲敞開。女人穿著睡衣,上下打量我,一雙細長三角眼,眼裏閃過一絲厭惡。她轉身走到沙發前坐下。棗紅色的舊沙發上,還坐著個瘦瘦高高的男人,尖嘴猴腮。
我哆嗦著走進屋裏,夫婦倆兒若無其事得看電視。小美從樓上下來,見到我,嚇得麵無血色。
兩個大人的注意力終於離開了那台電視機。她媽媽猛一甩手,遙控器砸在茶幾上,“啪”一聲響嚇到了我。不遠處那個心虛的小女孩似乎也抖了一下。
“小美,有人來找你了。”本是陳述句,從女人嘴裏出來卻像是責罵。我注意到她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睛朝我這邊快速掃過。
我走到一直沉默的男人身邊,小聲說:“叔叔,今天下午,小美扔了我的鞋子。你……可……不可以出去給我買一雙一樣的,不貴。現……現在去買,可以嗎?
那個男人陷入沉思,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許久,他望了自己女兒一眼,似乎明白了什麼,然後一臉怒氣對我說:“你有什麼資格說我女兒的不是?你算個什麼東西?居然有臉跑到我家對我指手畫腳,看我怎麼收拾你。”
男人怒氣衝衝地抓起電話,狠狠按了幾個鍵,對著電話大吼:“林德海,你女兒什麼意思啊?跑到我家罵我女兒,還要我給他錢。拜托你,管好自己的女兒,別讓她到別人家裏丟人現眼。”
“啪”一聲,聽筒砸到鍵盤上,位置放的不吻合,電話發出“嘟嘟嘟”的急促聲響。
女人一副看好戲的表情。
男人的左腿比右腿短。沒時間思考為什麼他的腿會這樣,我羞憤地跑出去,還沒到家門口就看見爸爸拎著胳膊粗棍子氣衝衝地走出來。他一句話沒說就開始動手。
媽媽還沒回家,關上門,屋子裏隻有我和爸爸兩個人。被打了多久,我也不記得了。我甚至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挨打。
我媽推著攤子回來,見屋子裏一片狼藉,無奈地搖搖頭。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跟人抱怨,口裏念叨著:“又喝醉了,又喝醉了。”
我躲在被子裏,滾燙的眼淚落在手背上,燙出一塊塊傷疤。
沒有聲音,靜靜的,不知道哭了多久。
那天晚上的鬧騰驚動了高家寨的婦女,然後病毒傳播一樣隨著她們粗魯的談話傳遍高家寨的每一個角落。
豆豆聽說後,第一個反應就是拉開我的衣袖,然後撫摸著紅色傷痕說:“林小淺,你疼嗎?疼就哭出來。”
我搖搖頭,滿不在乎地說:“也就印子深,早就不疼了。”
他放下我的袖子:“林小淺,在我麵前可以哭。”
他說的對,是很疼,但我不想哭。我隻是想不明白,為什麼別的孩子被欺負了,有爸爸撐腰,而我被欺負了,還要挨爸爸的棍子。這個問題,直到他走了,我也沒想明白。
那天我沒有等到豆豆,安爺爺說豆豆搬走了,和爸爸媽媽住在新家裏。他放了很多果味口香糖在我的口袋裏,他說豆豆最喜歡嚼這種口香糖了。他還送給我一直白色的小貓,我費力地抱著它回家。
我以為我再也見不到豆豆了,十七歲那年,他回來了。用一個新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