閣樓外的路燈也隨著他“啪”一聲拉斷的電路一起暗下去了。
宋泳銳拎著膠底厚重的帆布鞋躡手躡腳地進門的那一刻，我彈跳而起。
“怎麼了？”昏暗的燈光下，他的臉上鍍了一層金光，讓我不敢直視。
“啪。”他隨手把鞋一扔，坐到我身邊，“我還以為你睡了，不想吵醒你。”
“……”
“你要是不困，咱倆說說話。”
宋泳銳完全無視我的張大到可以吞下一個雞蛋的嘴，強硬地躺到床上。而我，被他粗魯地擠到牆邊。還好有牆擋著，否則我一定會縮到地上。
孤男寡女的，難免讓人臉紅心跳，渾身不自在的我被宋泳銳看出了端倪。他鄙夷地說：“我沒想幹嘛。”
一直在躲避他的目光的我，五秒鍾後才明白他的話，瞬間羞紅了臉。
沒人能看到，羞澀之後，藏著深深的恐懼。
在我還住在高家寨的時候，床頭的抽屜裏有很多硬幣，對我來說很多。可以買很多我夢寐以求的東西。美麗的花裙子，精致的蛋糕，又或是一支甜甜的冰淇淋。但它的實際作用，是公車車費。每天三個，就這樣，我下午放學回來都還要步行。
有一天，經不住誘惑的我，把它們藏在一個裝月餅的鐵盒子裏，悄悄帶到學校。滿當當的硬幣在盒子裏晃蕩發出“咣當咣當”的聲響。我帶著它們去了裝修精美的蛋糕店，有賣唇膏指甲油的商場。
我想買很多東西，看到標價時，我才意識到有個不爭的事實的擺在那裏——錢是固定的，就這麼多，沒了就是沒了，它不會憑空冒出來。
最終，我還是把它們全封不動地放回抽屜裏。
之後的日子裏，每當我奢求不屬於自己的東西時，那天書包裏發出的“咣當咣當”的聲音就會清晰地跳出來，向我演示一遍什麼叫縮手反射，懸崖勒馬。
此時此刻宋泳銳躺在我身邊，隻要稍稍用力就能清晰感受到來自他肌膚的擠壓，告訴我這是現實不是夢境。我懼怕這種現實。想起今天一整天的流程，還有那個叫“淪陷”的戒指，我總覺得有什麼東西逐漸從我的指縫裏流失。
他望著天花板發呆：“林淺，我有好多話想對你說。我的家庭身世，舅舅都告訴你了吧！可憐也好，同情也好，不負我就好。”
“如果有一天你負了我，那麼你將永遠失去我。”
簡單的幾個字，如一盆冷水澆醒了一直處於半夢半醒的我。我也明白過來，那種逐漸流失的東西是什麼。
是幸福，我的幸福就如那些為數不多的硬幣收納在鐵盒子裏，就那麼多。沒了就是沒了。一個不幸的人突然中了五百萬彩票，他會開始恐慌，是否一下子花光了這輩子所有的運氣。用個簡單的成語說明，叫樂極生悲。
拉了燈，他對一直沉默的我說：“睡吧！”
最後，他也翻來覆去睡不著。宋泳銳今天笑得很開心，多久沒有這樣開懷大笑了，他自己也不記得。歡笑過後，是盛大的落寞和不安。
我的幸福快要花光了嗎？他開始懷疑。
我們都是極度缺乏安全感的孩子，蜷卷在自己的世界裏，無法自拔。
安靜的夜裏，他的歎息聲淹沒在“啪嗒啪嗒”雨滴敲打窗戶的聲音裏。
又下雨了！
我討厭下雨。雨後土壤裏蟄伏著的微生物會發出鴉片般纏綿的氣息，讓我無比想念泥土的味道。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它又來了，那種心慌的感覺，又來了！
淅淅瀝瀝的小雨帶著細碎的聲響環抱住小小的閣樓，不斷地釋放寒冷。一場秋雨一場寒。身邊的宋泳銳禁不住打了個寒顫。
其實我也挺冷的，很想往他身邊靠一些，卻始終沒有那個勇氣。我們不是情侶嗎？為什麼如此疏遠，還是因為對方是宋泳銳，所以注定如此？
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
他說：“好吵啊！”
是很吵，不是雨聲，是硬幣砸在鐵皮盒子上聲音，“咣當咣當”吵得我頭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