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姐崩潰蒼白的臉,哀戚悲涼的眼神,以及她描述的場景都讓我比她更絕望,我聽說過對於毒癮嚴重的人戒毒有多殘忍痛苦,那幾乎就是一個浴火重生的過程,沒有超越常人百倍的意誌力,進了戒毒所隻是換一個死的地方而已。
但眼下除了這條路已經無路可走。
如果停留在吸和抽的地步,我可以把她捆起來幫她戒,可現在誰也做不到,隻有那種殘酷到沒有人性、不會因為哀嚎與窒息而動容的地方才能挽救她。
我伸手扳住溫姐肩膀,用力搖晃她,大聲命令她看著我,“你不去就真的完了,你嫁過人嗎?你生過孩子嗎?你前半生都活在男人的蹂躪下,後半生有錢了,你就不想好好享受嗎?你說你愛顧長明,難道你不想要一個真正愛你的好男人嗎。天下女人那麼多,都有屬於自己的家庭和孩子,你什麼都沒有,你甘心嗎?你要死在毒魔的手裏嗎,你能接受自己和那些死在毒癮摧殘下的姐妹兒一樣,這一生狼狽離去連個墳墓都沒人給建嗎?”
溫姐解了癮頭,神智逐漸清晰,她呆滯凝視我,用了很大力氣才明白我到底在說什麼,她嘴巴抖了抖,“可我怕…任熙,我都是裝的,我沒那麼勇敢和堅強…你看到的是我的鎧甲,根本不是我的皮肉。我怕死,怕失去,怕黑,怕冷…你們怕的我也怕,不怕的我還怕。”
我狠狠揪住她頭發,用撕裂頭皮的痛感喚醒她的麻木,“繼續吸下去就是死路一條,靜脈注射已經是毒癮的最後一步了,你既然連死都不怕,你還怕活著嗎!”
溫姐被我從不曾展露過的狂暴嚇住,她空洞的表情隱約有了一絲波動,像走失無助的孩子,迷路在陌生空蕩的街頭,她肩膀抽動了兩下,撲向我懷裏嚎啕大哭,淒慘的哭聲猶如一把尖刀,割在我心上戳得鮮血淋漓。
溫姐是我的恩人,我能有今天都因為她。
如果當初沒在紅燈區遇見她,我現在和那些廉價外圍女沒有任何區別,過著豬狗不如的日子,每天為了溫飽出賣自己,如果我還尚存一點點良知與自尊,也許就死了。
死在某一個沒有月亮的雨夜,或者某一條布滿垃圾灰塵的小巷。
醉酒的流浪漢路過我身邊嫌棄漫罵著踢上一腳,任由大雨澆濕衝洗我這肮髒屈辱的一生。
自以為清高貞烈,在別人眼裏不過是立牌坊的下賤婊子。
我今天的光鮮亮麗衣食不缺,都是溫姐給我的,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她送死,我朝她伸出手,她明白沒有妥協的餘地,呆滯盯著我掌心因為掙紮而抓住的一道白痕,“任熙,我已經別無選擇了是嗎。”
我篤定握住她的手,用我的熱度來暖她冰涼的體溫,我艱難忍回眼淚說是,好不容易熬到今天,沒有理由不撐著自己活下去。
她在片刻後終於停止啜泣,她將我身體推開,與此同時抽回了被我握住的右手,她捂著臉問我什麼時候去。
我知道她怕,她也想懸崖勒馬,隻是鼓不起勇氣麵對那樣殘忍的考驗和束縛。
這世上不畏懼死亡的人從來都不存在,我們比普通人更怕,因為從沒有逃出過黑暗才會拚了命要往亮的地方走,這輩子連陽光都沒見過,死了誰能瞑目。
我說什麼時候做好準備,就什麼時候走。
她指縫溢出幾滴非常渾濁的淚,埋在掌心的聲音有些發悶,“曾經沒錢時候那麼想要錢,恨透了貧窮,也埋怨過爹媽,埋怨過這世道的不公和蒼天眼瞎。現在有錢了,我忽然想如果我還是一無所有,為下一頓飯吃什麼而發愁,我是不是就不會碰這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