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到銷魂丸的次日早晨立刻去了一趟戒毒所,我趕到時天剛亮,應該這裏是最清靜的時候,可門口停泊著好幾輛警車,還拉上了警戒線,僅僅後門是開放的,有五六名警察在持槍駐守。救護車停在角落,顯得孤零又黯淡。
我僅僅愣了兩三秒鍾,擠開人群衝進去,正門口已經完全擁堵,我撥了很久都沒有闖進第一排,似乎前麵有源源不斷的人擋著我的路。
“發生了什麼,怎麼會有這麼多警車?”
我抓住一個麵相憨厚的婦女,她告訴我她也是剛來,不清楚發生了什麼。
我後麵一個男人小聲告訴我,“這裏死人了,昨天後半夜的事,淩晨就鬧起來了,我五點多看到把屍體抬出來,一直到現在。屍體蓋著白被單,上麵都是血,還在往外滲。”
我問他是吸毒的人死了嗎。
他點頭說是,“2樓房間死了一個女人,毒癮發作沒扛住,自己把窗戶撞碎用碎玻璃割喉了。工作人員發現已經晚了,早沒氣了,死得真慘。”
男人這句話嚇得我臉色慘白,險些跌坐在地上,我無比呆滯望著籠罩在晨霧中的大門,他還在我身後說著,越來越多的人圍在他身邊聽他講,我被擠得跌跌撞撞,晃出了人群中央。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怎麼衝入警戒線,嘶吼著像一個瘋子,逃出了刑警的層層阻攔跑進戒毒所,又怎麼找到了溫姐的房間。
我覺得天旋地轉,甚至是天塌地陷。
如果她死在戒毒所,我這輩子都良心難安,因為她不進來根本死不了這麼快,是我一意孤行逼著她戒毒,她死了我就是凶手。
我站在房間門口,看著地上一滴滴延伸的幹涸的血跡,盡頭窗子打開著,外麵的風在吹,沒有昨夜的呼嘯與凶悍,但它冷,冷得讓人發抖。
整條冗長的走廊,每一處都是血,包括牆壁和門。
有猙獰的指印,有噴濺的血柱。
220的床鋪消失了。屋子變得那麼空曠。
窗紗拂動,玻璃破碎,狼狽得猶如地獄。
隻剩下溫姐自己。
她抱著頭,跌坐在牆角,將自己身體蜷縮起來,躲避抗拒著一切靠近。
地上散著針管和紗布,她腳下就是一灘血,她盯著那灘血,嘶啞的啜泣著。
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那一瞬間我的感覺,劫後餘生,萬般慶幸,還好死的人不是她。
我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氣,跌靠在冰涼的鐵門框上,嘩啦幾聲鎖響,驚動了崩潰絕望的溫姐,她抬起頭,淚霧朦朧的眼睛注視我,她辨認了好久也沒有開口,隻是將哭聲變得更壓抑。
我朝她走過去,她置身在窗戶底下的牆根,陳舊泛黃的白紗落在她頭上,她眉眼被擋住,連帶著瞳孔裏的淚。
“任熙,她死了。”
我說我知道,外麵很多人在送她。
她哭中帶著嘲笑,“活著沒有人來看一眼,等到死去了,帶著惡意揣測的圍觀,那怎麼能算是送她呢。”
她蒼白的唇幹裂出一道道深紋,“我知道,可能在她們眼中我這輩子都毀了,我做了半生外圍女,又吸毒,沒有丈夫孩子依靠,獨來獨往過著醉生夢死朝不保夕的生活,我有錢,可那些錢反而更顯得我一無所有。你說如果昨晚死的人是我,我的墓碑該刻什麼字。是不是歡場賣笑。”
“可你活得好好的,人死了是解脫,你受的罪還沒完,你死不了。”
溫姐又哭又笑,她腳尖劃過那灘幾乎要凝固的血,血漬被她觸碰,又變得一塌糊塗。
我彎腰抱住溫姐肩膀,想要把她從地上拉起來,她渾身都是軟的,伴隨著劇烈顫抖,任憑我怎麼樣用力都無濟於事,我讓她振作一點,死去的隻是一個無關緊要的陌生人。
她忽然被這句話刺激到,仰麵放聲痛哭,她崩裂出的哭聲斷斷續續,每一聲都撕心裂肺,“任熙,我不該睡得那麼熟,如果我有知覺,我會攔著她,我會大聲叫人,她不會死。她昨晚毒癮發作前和我說了很久的話,我和她約定一起出去,她笑著答應我了。結果淩晨時候玻璃忽然被撞碎,我驚醒過來看到她喉嚨卡著一片玻璃,她就對著我的床鋪,她喊我名字,她說我出去還有希望,她什麼都沒有了。她的臉很白,身上都是血,血染紅了她的衣服,她的眼睛至死沒有閉上,就在我眼前轟地一聲倒塌。”
她激動握著我的手,告訴我那是最可怕的聲音,再也不會有那麼可怕的聲音了。
她匍匐在我腳上,布滿血絲的雙眼滾出越來越多的淚水,“你沒有看到那麼慘烈的一幕,所以你才能這麼輕鬆麵對。”
我說,“我是沒有看到,我看到了也不會難過,因為她和我無關,每個人的路都是自己走出來的,是生是死自己承擔。悲慘的事這個世界每分每秒都在發生,我們沒有能力去管別人,也不該浪費眼淚去悼念。如果你這麼多年心慈手軟,還能到今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