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姐不肯聽我的話,她大聲說黃泉路上又多了一個,為什麼總有這麼多不公平的事發生,為什麼人要活得那麼辛苦。
我站在她麵前靜默,任由她捂著臉嚎啕大哭。
人這輩子精明多頭了,都會慢慢變得愚蠢。
溫姐從十幾歲就混風月,她越是活得百毒不侵,越是在撕下鋼鐵般的麵具後,脆弱得不堪一擊。
算命的說過,她命硬,克人。
克男人,也克女人。
急了連自己都克。
她覺得好笑,罵了那男的一頓,逮誰和誰開玩笑,告訴對方別招她,當心被她克死。後來我們認識了她也照例跟說真他媽逗,怎麼不直接說她是天煞孤星啊。
再後來。
她同行的姐妹兒,她手底下姑娘一個接一個死去,這玩笑她再也沒提過。
算命的狗屁也不會看,這世上更沒什麼命數可言。
隻是這條路,本身就不是好路。
我看向220曾經住過的位置,那裏的石灰地變得更黯淡悲涼。
我和她一麵之緣,沒說上話,我隻記得她一張臉慘白得可怕。
當時就覺得她活不長。可沒想到死得這麼快,這麼慘烈。
人對這個世界的悲喜與恩仇,都在於怎麼告別。
她是恨透了吧。
溫姐哭到沒力氣,她兩隻手顫抖著張開,從掌心內緩緩抬起頭,她淚眼婆娑看著我,很久才問,“還有多久是冬天。”
我將目光從空了的位置收回,抬頭望向窗外很高很高的天空。
無數白鴿在盤旋,棲落在磚紅色的屋簷,很少有人有閑情逸致抬頭看它們,都在忙碌著,奔波著。可它們無時無刻不在飛翔的路途裏看著這座城市,和城市裏的人。
我蹲在地上,握住溫姐手指,“冬天已經很久了,今年的冬天愛下雨。”
她動了動唇,最終一個字也沒說出來。
這裏的冬天沒有雪。
隻有連綿的陰雨。
有陽光,有狂風,還有那些不會凋零的樹。
東莞也會冷,可它的冷,和冰天雪地的北方,是那麼脆弱又不值一提。
她低垂著頭,近乎哀求對我說,“任熙,我害怕這裏,你會帶我離開嗎。”
我立刻說今天就走,不戒了,永遠都不戒了。
她問我不戒怎麼辦。
我從口袋裏掏出銷魂丸給她看,非常高興說我拿到藥了,不需要留在這裏受苦,她盯著我掌心的白色藥丸,臉上沒有任何喜悅,隻有無邊無際的空洞和呆滯,“我要依賴它一輩子,是嗎。”
溫姐的話讓我笑容戛然而止,不隻是她,包括我自己,這輩子都不能擺脫銷魂丸的控製。
如果之前戒毒的念頭在我腦海裏真的閃現過,那麼今天它徹徹底底熄滅了,永不會再複燃。
倘若付出的代價很有可能是死亡,為什麼還要戒,所有的根本都為了活著,活不了那還有什麼意義。
太痛苦了,當我也經曆了那種感受,經曆了對一切都絕望抗拒的崩潰,我根本沒有勇氣說服自己接受的事,為什麼要求她做到。
我把溫姐拉起來架住她往外麵走,一名在過道上巡視的男人看到我們出來指著問我幹什麼,我說她不戒了。
男人一愣,“什麼不戒了,你怎麼進來的?”
他詢問在重點看守房間門外執勤的緝毒警察,怎麼把人放進來了,那名警察說上午情況很混亂,盤查的人不在崗位。
男人拿著武器驅趕我,讓我離開,我轉身拉著溫姐一起走,他衝過來阻攔在我前麵,“你自己走,她能帶走嗎?”
我非常冷靜說不戒了。
男人當時炸毛,“你當這是什麼地方,想來就來想走就走,觀光旅遊嗎?動物園嗎?這是戒毒所!是有正義和王法的地方,當時簽署的聲明你沒看嗎?你自己簽的字!”
我直視著男人的臉,“現在我們有更好的選擇,為什麼要拿命搏賭注,何況你們沒有能力保障被毒癮迫害人的生命安全!留下隻能是死,我有辦法讓她活,為什麼要逼她上絕路?”
男人伸出手臂甩在半空,用力朝地麵戳了戳,“你這是對我們工作的褻瀆!從她開始吸毒那一刻,她自己都不要命了,是我們不保障的問題嗎?這本身就是一個冷漠的地方,因為這裏收納的從良知道德上講,都不屬於人了!”
男人根本不聽我的解釋和質問,他伸手想要從我身後拉走溫姐,我用力將他推開,他不甘勢弱和我推拒起來,我怎麼爭執得過一個男人,他動手的同時我就落了下風,在我們撕扯得最不可開交時,幾名刑警從一樓上來,他們站在十米之外的地方,摘下警帽嗬斥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