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之後溫姐站在門口讓我去把窗紗合上,我跑到客廳拉簾,顧長明沒走,他還站在底下,仰頭盯著這扇窗戶,他蒼老的臉上淚痕斑斑,陷入層層疊疊的皺紋裏,皺紋底下藏著些固執,固執得發倔。
我握著窗紗的手停頓了一下,我對身後不斷逃避的溫姐說,“你有沒有想過,其實他很愛你。”
溫姐逆著強烈的光束注視我背影,“你不說他更愛官職嗎。”
“官職沒什麼,照樣要朝九晚五兢兢業業,隻是有權可以比老百姓更高貴,他愛的不是官職這個虛空的頭銜,而是現在他的身份帶給他的生活。你理解人向現實妥協的滋味嗎,我們都妥協過。我不愛五爺,我甚至惡心他,但我愛的是五爺幹女兒能得到的東西,顧長明也痛恨他妻子對他的掌控,官職對他的束縛。”
溫姐長長呼出一口氣,她說自己不願意去想。
我嗯了聲,反手拉上了簾。
溫姐聽到唰拉一聲響才邁步走進來,她跌坐在沙發上,用手捂住臉,“任熙,一個人特別累該怎麼辦。”
我站在她麵前用梳子為她梳頭發,“誰活著不累呀,人得學著向前看,活路有很多,死路不就抹脖子那一條嗎。死了做隻鬼比活得像個人要簡單多了。”
溫姐一臉茫然和悲涼,“可我前麵還有路嗎。”
我用力握住她的臉,逼迫她高仰頭看著我,“我千辛萬苦給你拿到銷魂丸,差點把自己命搭進去,沒路你自己鑿,也要鑿出來一條走。”
溫姐愣住,她臉孔在我眼中呆滯了很久,從空洞變為陌生,“你變了。變得不再是那個膽小懦弱的任熙。”
我知道我變了。
如果我跟的男人不是五爺,也許我還不會。
他身邊沒有平坦的路,隻有插在地上的刀柄,不是我來握住用刀尖殺人,就是人來握住用刀尖殺我。
曾經的任熙,在這樣的世界中根本活不下去。
情婦圈的女人都是洪水猛獸,美豔的臉孔下藏著青麵獠牙,所有人都在眼巴巴等著上位,不想被踩下去隻能變成她們那樣的人。
我手指在溫姐臉上輕輕撫摸著,“如果我不變,喬倩和方豔豔的下場,就是我的。我沒有退路,隻能一直走下去,但我已經很久很久都沒照過鏡子了。”
溫姐平靜的聲音忽然爆發出一陣低低的啜泣,“我們錯了嗎?我們有其他路走的,我們也可以成為某個男人的妻子,某個孩子的母親,我們也能做相夫教子的事,我們不是隻會賣笑,可我們為什麼變成了今天的樣子。”
她偏頭看向臥房,房門敞開,露出精致的梳妝台,她盯著那些幾乎快容納不下的珠寶盒,還有關不上的衣櫃內溢出邊角的華服,“這樣紙醉金迷毫無人性的日子,我過了半輩子。”
我蹲在她麵前,將她眼眶內滾下來的淚抹掉,她每淌下一顆我就擦拭一顆,“對,女人再不濟還有婚姻的歸宿,就算嫁到山溝裏,混一碗飽飯吃總不難。但溫姐,你甘心嗎,我又甘心嗎?我就是窮鄉僻壤出來的,我看透了那裏的落後和滄桑,我不想成為一個受命運控製的女人。像我母親那樣,這輩子除了為我父親忙碌,她連一點世麵都沒見過,她甚至沒有為自己活過,而最後她又得到了什麼。我知道糠菜和米糊多難吃,我知道撿起一盒別人不用的胭脂那種心酸的快樂,我想要活得好,我想要做窮人裏第一隻鳳凰。”
溫姐說你已經做到了。
我同樣看向梳妝台,那麵距離我有些遙遠的鏡子,“我們被恩賜了漂亮的麵孔,從出生就帶著不安分的野心,命數讓我們變成今天的樣子,我們強大不過它,不到最後結局誰也無法停止抗爭。”
溫姐不再說話,她累了,累到一點力氣也沒有。
我拆開一條毯子蓋在她身上,告訴她我要回去陪五爺,讓她自己好好休息。
“任熙。”
溫姐忽然開口叫住我,我背對她沒轉身,伸手拿掛在牆上外套,她語氣有些滄桑說,“永遠不要對男人抱太大期望,除非你能掂清楚自己在他心上的分量,有時急於走一條路,反而會把自己逼進死胡同。我們都是女人,沒有女人不渴望被嗬護被關愛,可不是所有男人都給得起,你從他身上得到了你瘋狂想要的,也一定會失去你瘋狂想留住的,你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