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汝筠沉默不語,我又為他接連斟滿兩杯,等到全部喝完後,他對薛榮耀說,“崇爾與耀輝從眾多百強企業中脫穎而出,占據了爭得南郊項目的主動權,我在商場雖然小有成就,可麵對薛老板我是年輕後生,既然我有企圖,這三杯酒也是為了這事謝罪。”
薛榮耀聽到微微一愣,他很久才反應過來,嚴汝筠從我手上接過酒壺,親自為他斟了一杯,“您沒有阻攔我,而且親眼看我喝下去,以薛老板的慧眼不會看不出我的意圖,我必定要感激您對我的關照和讓賢。”
都說混黑道的不管多大的爺都擅長耍無賴,這是骨子裏的土匪氣,越痞越穩。我以為嚴汝筠這麼正經的人不會,沒想到他比誰耍得都狠,而薛榮耀分明知道他是怎樣奸詐腹黑的人,還不知道處處謹慎,所以中了他的圈套,如果否認那就是說自己沒有慧眼,是個傻子。
他至少早到了半個小時,做足了要和嚴汝筠你來我往的拉鋸準備,沒想到因為自己掉以輕心連戰火都沒燃就定了輸贏,他瞪著眼愕然許久,忽然大笑出來,“好一個嚴老板,這是挖了坑給我跳,這招請君入甕玩兒得漂亮,薛某認栽。”
他非常大度端起斟滿的瓷杯,毫不猶豫喝了那杯酒。
耀輝能在長江後浪推前浪的改朝換代中屹立不倒不是沒有道理,掌權者寬宏氣度,不會為一點利益撕破臉,懂得孰輕孰重,不為自己樹敵。
其實賣嚴汝筠一個人情有什麼不好,凡是長了一雙明亮眼睛的都能看出他會站得更高,與其被他記恨撕咬得鮮血淋漓,倒不如退而自保,他記著一點恩情也不至於胡作非為趕盡殺絕。
不得不說這是薛榮耀的智慧。
他非常喜歡吃嚴汝筠麵前爐子上煮著的腦花,可爐子燃燒得旺端不過去,我用勺子舀了兩塊,放入一個嶄新的小碗內,遞到薛榮耀麵前,他笑著和我道謝,餘光仍舊在打量我,似乎在辨認什麼,我不確定他是否還記得三年前那晚他十分惆悵的樣子,我在紅燈區的第一個客人就是他。
我有時真覺得這世道太小,人的真麵目藏得也太深,我將臉別開,隻露出一半窄窄的輪廓給他,他察覺我的抗拒,意識到這樣盯著看太不尊重,立刻訕笑了一聲,低頭吃腦花,他讚不絕口說這裏的幾樣川菜非常美味,可惜他腎髒不是很好,不得不克製自己觸碰過分口重的食物,今天沾了嚴老板的光放縱一回,品嚐這世上最美味的珍饈。
他們絕口不提南郊的事,嚴汝筠贏了開場,而薛榮耀過了那一陣似乎有所回味,沒有當即表態放棄這次爭奪,他剛才認栽得幹脆,似乎要把一場博弈變成玩笑,嚴汝筠之後不算熱情,在一些話題上有壓一頭的企圖,薛榮耀明顯心不在焉,連應付的勢頭都很薄弱,被打壓得十分潦倒。
這頓飯吃到一半,薛榮耀一直等不到我開口,他忍不住指了指我,“嚴老板身邊這位小姐不知…”
他沒有夫人和名正言順的情婦,千金也從不露麵,他根本沒渠道了解現在流傳的桃色新聞,公司下屬也不可能把無關他的風流韻事捅到他麵前八卦,所以他不清楚我和嚴汝筠的關係。
嚴汝筠笑著介紹我說這是內人。
他臉色略微有些僵硬,“嚴老板什麼時候娶妻,怎麼沒人提起。”
“薛老板不曾金屋藏嬌嗎。”
薛榮耀這才恍然大悟,“原來是嚴老板的紅顏知己。”
嚴汝筠柔聲問我是不是江南女子,我點了點頭,告訴他小水鄉。
“記得亡故薛夫人就是烏鎮女子。”
薛榮耀聽到自己亡妻有些感慨,他點頭說是烏鎮,也在烏鎮認識。他有些拘束看向我,問我是不是也來自烏鎮,我抿了抿唇,“緊挨著,但比烏鎮落後得多。”
薛榮耀沉默喝了一口酒,沒有再說什麼。
這頓飯結束前我到洗手間補妝,出來經過一個包房,聽到裏麵有人提及嚴局,我本能停下腳步朝四麵八方打量,確定沒有人看見沿牆根靠過去。
門是闔上的,但闔得不嚴,我看不到裏麵有誰,粗略聽聲音有三四個男人,他們時不時碰杯,嘴巴裏念叨著恭賀沈廳長升遷。
沈燭塵上調的事沒有下達正式條文,但內部已經傳出消息,確定八九不離十,嚴汝筠辭職擋他風頭的最大勁敵消失,整個省內功勳可以和他匹敵的再沒有第二個,這個空位理所應當由他來補缺。
有男人說,“嚴局不知道怎麼想的,竟然在風頭最盛時辭職,從此以後沈廳是一枝獨秀了,我們當初果然沒有跟錯人,以後大事小情還要麻煩沈廳多多通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