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家冰激淋店三四月份的生意很冷清,我們過去時裏麵隻有零星的幾個學生,洪芬少了一隻鞋,走路一瘸一拐,我找侍者買了一雙拖鞋給她,她換好盯著自己沾滿灰塵的腳趾冷笑了聲,“果然我還是最慘的一個,有些人風光一輩子,有些人半輩子,還有些人隻是幾年,而我連半年都沒有。”
我看著頹廢絕望的洪芬,她哀戚的臉孔有斑駁的淚痕,沒有一絲光影的窗外讓她的臉看上去毫無生氣,“沒有任何一個人可以在一段傷害中全身而退,你傷害了郭澤路的妻子,使他的婚姻生活變得傾斜潦草,那麼也會有人反過來傷害你,不是他妻子,也會是和你一樣的女人。”
她抬起頭有些不甘心,“你是在和我說報應嗎?可是憑什麼隻有我得到這樣的報應。”
我將玻璃上遮掩的半截紗紙收攏,露出整麵幹淨透亮的窗,“報應何止對你,是對所有我們這樣的女人,我早就做好了迎接報應的準備,我的報應一定最慘。”
我沒有表情的臉上,看不出對未來的恐懼和慌亂,洪芬覺得奇怪,她問我想過如果被嚴先生拋棄以後的路嗎。
我說路都是我自己咬牙闖出來的,如果我當初聽天由命安分守己跟著秦彪,我在他倒台那一刻也會得到像柳小姐一樣的悲慘下場,在銅牆鐵壁中熬幾年。我今天所有的風光,都是我工於算計的結果,在這樣一條路上,不算計是活不久的。
她低低歎息說是啊,“跟了郭澤路以後我不知天高地厚,以為他那麼老,不可能在感情裏太貪婪,我會成為他最後一個情人。我想法設法求子,你嚐試過跪滿九百九十九級台階每一級磕三次響頭的滋味嗎,全都結束後我都站不起來,可我覺得值得,因為隻要我有個孩子,我就不必再擔憂自己的未來,他會留一大筆錢給我,我不管錢的來路是什麼。”
窗外淅淅瀝瀝的雨水落在整條空蕩的街道,一把把浮動的五顏六色的傘在陰霾下黯淡無光,看她這半生漂泊悲哀的日子,仿佛在我心裏也下了一場潮濕連綿的陰雨。
浮屠塔,七千層,不知今生是何生。
第一層是情劫,第二層是苦劫,第三層是愁劫,第四層是生死劫,此後來來往往六千多層,都是兒女情長的風月劫數。
愛情這樣的東西,讓人銷魂蝕骨,也讓人形容憔悴。
人總有無法掙脫的心魔,魔鬼為錢為色,為名為勢,荼毒殘害著人的良知與本性。
我接過侍者遞來的兩杯冰沙,將屬於洪芬的一杯插上吸管放在她麵前,“拿得起放得下,經曆過富貴,證明你命裏受得起,不怕沒有下一次。郭澤路作為仕途主任官位確實不低,可比他更高也有的是,你能釣上他照樣釣得上別人,不試試怎麼知道。”
她指了指自己肚子,“我揣著這個賠錢貨,還有什麼資本去釣更好的男人。你有錢有勢有地位,會替自己的情婦養孩子嗎?”
我擺弄著十根紫紅色的指甲,雲淡風輕說,“打掉不就得了,她爸爸都不管你費什麼勁,溫姐當初說過,如果孩子能為我們帶來優勢那就必須生,如果孩子在男人眼裏都隻是累贅,你非要那就是受罪的命。你狠不了一時,就痛苦一世。再說你拿什麼養她,讓她跟著你一起抬不起頭。郭澤路說不管就絕不會認,除非生出來搖身一變是個男孩,那麼薄情寡義的男人,你為他養育女兒能得到什麼。”
洪芬錯愕看著我,她眼底閃過一抹強烈的陌生和驚恐,“這終究是一條命。”
我嗤笑一聲,“你活在這圈子裏這麼久,還分不清世俗對人命高低貴賤的劃分嗎?有些人生下來注定活在別人腳下,得了絕症都沒錢治,躺在家徒四壁的房中,靜靜等死。而有些人生下來嘴裏含著金鑰匙,穿一件衣服就是別人幾年的薪資。這兩者能相提並論嗎,他們走的人生路也是千差萬別。你能給她什麼生活,你連自己都顧不全,你裝什麼母愛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