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開得最繁盛那兩天我吐得厲害,腦子也昏沉,整個人都懶洋洋一蹶不振,保姆好說歹說要陪我出去逛逛,我本來都打起精神換了衣服,可走到庭院裏吹了風,又開始劇烈嘔吐,吐到腸子都要流出來,最後保鏢將我抱回臥房,立刻通知了宋錚舟,他正好在崇爾跟隨嚴汝筠開會,接到電話兩個人風塵仆仆趕回來,還帶著一名私人醫生。
嚴汝筠跟秦彪做事後,這十幾年都沒有去過醫院,不論受了多重的傷,染了多烈的風寒,他都在宅子裏讓私人醫生治療,從未將自己身體情況泄露出去半個字。
所以在外人眼中,他始終都是一個沒有軟肋又無欲無求的人,毫無下手拉攏的籌碼。
在秦彪被四麵八方的敵人尋仇,心腹手下接連全軍覆沒的危險局勢下,嚴汝筠屹立不倒平安無恙,都因為他不為任何利益誘餌所動,敵人連暗殺的機會都尋不到。
宋錚舟搬了把椅子放在床頭,嚴汝筠脫掉西裝後坐下,他伸手在我額頭探了探溫度,發現我並不燒,他問保姆最近我飲食是否規律,保姆說夫人不愛吃,吃了就會吐,臉色也不好看,常嗜睡。
宋錚舟思付了一下附在醫生耳邊交代了句什麼,嚴汝筠看到沒有支聲,醫生目光在我腹部停留了片刻,蹙眉點頭,他將帶來的非常巨大的檢測儀器放在床頭櫃,連接好後覆在我身上,嚴汝筠專注凝視屏幕顯示出的影像,醫生沉默記錄下來,又取出針刺入我手臂,抽取了半管血,他告訴嚴汝筠稍等半個時辰。
他將所有東西都帶出房間,到達一個專用醫藥房,宋錚舟在身邊陪同,門扉搖晃中,房間裏冷冷清清,隻剩我們兩個人,我看著手臂上留下的一隻小孔,有些惆悵說,“嚴先生,我是不是惡事做多了,遭了報應,活不長了。”
他起身推開軟枕,坐在我旁邊用膝蓋墊著我的頭,“禍害一千年,你還會活很久。”
我躺在他腿上,仰麵看著他的臉,“嚴先生盼著我走嗎。”
他垂下眼眸看我,沒有說話。
我手指在他心髒處戳了戳,“說假話它就會立刻不跳。”
他嗯了聲,“說謊話吞下一萬根銀針。”
我眼睛亮晶晶等他回答,他悶笑出來,“不盼。”
我翻了個身,嬌弱伏在他膝上,長長的秀發鋪陳開,像一匹亮色綢緞,“如果有一天我非要走,嚴先生會舍不得我嗎。”
他手指在我臉上輕輕撫摸,“不會。”
我一怔,“你舍得?”
他說我不會讓你走。
我咧開嘴笑出來,笑容落在他眼底,明媚如桃花。
我淺淺的昏睡著,夢中感覺到他溫熱的手始終在我皮膚上輕輕滑動著,大約過去四十分鍾,我側過身體正要接著睡,門外走廊響起腳步聲,宋錚舟隔著門喊了聲筠哥,嚴汝筠讓他進來,他推門而入,身後跟著拿了報告結果的醫生,宋錚舟笑著說了聲恭喜筠哥和任小姐,我一怔,手肘撐住床坐起來,問他恭喜什麼。
醫生看了我一眼,“夫人懷孕了。”
我聽到這句診斷整個人都愣住,有些難以置信聽到了什麼,腦海中無數晚的春色回憶紛至杳來,幾乎將我撕扯得喘不過氣。
我無法想象當時自己臉上瞬息萬變的表情,隻下意識看向坐在我旁邊的嚴汝筠,他眯了眯眼睛,並沒有抬眸看我,而是從薄唇內緩緩吐出兩個字,“懷孕。”
醫生說是,“不足兩個月,有流產跡象,不知是否夫人懷孕初期心情不舒暢,有些壓抑,如果想要保住這一胎,活血的飲食和各種熏香都千萬忌諱。”
嚴汝筠沉默了片刻,隨後從口袋裏往外掏煙盒,他拿出又意識到我的情況,將煙盒隨手扔在了桌角。他臉上表情看不出喜憂,我放在膝蓋上的手握了握拳,不敢出聲喊他。
宋錚舟等了片刻見我們都沒有回應,他試探著問嚴汝筠接下來怎樣,後者讓他送醫生離開,他們兩個人再次走出臥房,死寂般的沉默中,我重新躺下來,將被子合攏到胸口,閉上眼假睡。
一直到夜色深重我身體也沒有動過,而坐在我旁邊的嚴汝筠從床畔走到陽台,黑暗中我聽見他推開了窗子,大約覺得太悶熱,看到我額頭出了汗,又怕掀開杯子驚醒我,才會灌入夜風讓空氣變涼爽。
我在又一陣不能言說的寂靜裏睜開眼,眼前浮現一片朦朧霧氣,我用了很長時間將霧氣氤氳成一滴淚,清明的視線裏是他高大筆挺的身影和清瘦的脊背,他輪廓那麼迷人,我隻覺得心口沉悶。
他聽見我頭發和枕頭摩擦的動靜,他很溫柔說,“醒了。”
我沒告訴他我一直不曾入睡,我啞著嗓子嗯了聲,再不知道該說什麼。
我透過窗子盯著遠處被黛色群山遮蓋住的半輪月亮,月亮裏頭有一個巨大的黑點,白璧無瑕是世間最難得,可又有多少東西真能做到毫無瑕疵,連世上獨一無二的月亮都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