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條靜謐的街道此時太過空蕩,空蕩得看不見人影,聽不見半點聲響。
我清楚這個孩子並不能為我們帶來那樣不可按捺的喜悅,因為我們之間根本不是允許孩子存在的身份,我們橫亙著巨大的阻礙,這絲阻礙將隨著孩子的降臨而分崩離析,變成難以控製的災難。
他或許來得不是時候,會為嚴汝筠添一重麻煩,而他對我而言,不是一件戰無不勝的利器,就是一件令我屈服妥協的枷鎖。
我不知道他會是什麼。
我更不知道自己的陰毒與理智,膽顫心驚的畏懼和不管不顧的掠奪,將因為他的存在更如何麵目全非,深入骨髓。
我凝視站在露台上的嚴汝筠,我對他背影說,“嚴先生願意要這個孩子嗎。”
他沉默不語,接著傳來窸窸窣窣的動靜,他按下打火機,吧嗒一聲脆響,玻璃上倒映出一簇旺盛通紅的火苗,燃燒他半張俊逸的臉孔,他點燃煙用手指夾住,探出窗外,“你想說什麼。”
“我就想知道嚴先生要他嗎。”
“這是我的骨肉嗎。”
我毫不猶豫說是,他反問我,“那為什麼不要。”
嚴汝筠的溫文爾雅風度翩翩都是他對自己的偽裝和包裹,真實的他該是沒有人性沒有血肉更沒有感情。他是一具自私貪婪又邪惡暴力的僵屍,在撕咬掠奪中磨礪出毫不手軟的態度,他太剛硬了,能夠動搖顛簸他的唯一東西就是利益,親人與感情都會被他冷血所凝固。
“嚴先生會給予他一切嗎。”
他再次陷入沉默,這份沉默安靜得讓我發慌,讓我心悸。
我所謂的一切,他很清楚,不過是名分與堂堂正正的成長。
女人一旦觸及幼小的生命,所有的膽量執拗與瘋狂密密麻麻從骨子裏滲出來,強悍到連自己的都驚訝,千方百計為他為自己謀求一條生路,我終於理解洪芬和所有握住了男人命脈的情婦為什麼倚仗自己的肚子那樣囂張跋扈不可一世,甚至得寸進尺羞辱正室,這是籌碼,這是多麼強大的籌碼,如果這絲籌碼都不能助自己翻身上位,那麼這輩子在這個男人身上也就在無可能。
我承認我是這世上最自私惡毒的女人,這樣自私惡毒的我,才會愛上那樣自私惡毒的嚴汝筠,才會在兩方碰撞博弈中沒有死去,能夠明哲保身到今日。
一陣風拂開靜謐垂擺的窗紗,露出玻璃上他的麵容,他用力吸著煙,犀利的目光內沉靜如水。
那根煙他吸了漫長的時間,直到終於徹底燃盡,他丟到樓下朝我轉身走來,我盯著他的每一步動也不動。
燈光是熄滅的,隻有窗外某一扇窗溢出的微弱燈火,將這間偌大的臥房照得不那麼冷清晦暗。
他身上還是那身一絲褶皺都沒有的灰色西裝,不曾隨著十幾個小時的折磨而變得皺巴陳舊,他躺在我旁邊將我抱住,他忽然間溫柔如水的舉動令我心裏的牆轟然倒塌,潰不成軍。
我將臉埋入他懷中,他在我頭頂吻了吻,他竟然透過月色看到我眼睛裏閃爍的碎光,“都做母親了,再不能胡思亂想。”
“嚴先生喜歡他嗎。”
他說當然。
“可我在你臉上,看不到喜悅。”
他笑著問我怎樣才是喜悅,隻有大笑出來才是嗎。
他精壯赤裸的胸膛從沒有係扣的襯衣後露出,我將耳朵貼在上麵,聽他心髒每一聲跳動,他綿長的呼吸裏溢出淺淺的笑聲,我知道他是歡喜的,一如心髒這樣的跳動。
他用低沉的嗓音對我說,“任熙,將孩子平安生下來。”
我睡到淩晨,口渴想要喝水,睜開眼卻發現他並不在我旁邊,旁邊的床榻無比整潔,被角翻開,像是剛剛離去。
我下床光著腳推開門,冰涼的地板讓我很清醒。
門外走廊亮著一盞橘色的光,對麵書房門敞開一條縫隙,裏麵有燈火溢出。
我緩緩靠近,嚴汝筠側身立於窗前,他端著一杯茶水,白色的瓷片上畫著一支翠竹,像他那樣清傲。
宋錚舟小聲問他薛小姐已經旁敲側擊提及了很多次,對於您和她的事。現在任小姐這裏有了身孕,是另外打算還是怎樣。
嚴汝筠側眸看向窗外,盯著大片樹影掩蓋下的月光,他眼睛內似乎燃燒起來,像一枚火球,慢慢延伸膨脹,最後砰地一聲爆炸,火光衝天,萬裏榮枯。
他撂下那杯茶,“我決定的事,從來都不會反悔和終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