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朝瑰的妻妾言論令我臉上從進門便維持的禮節性笑容頃刻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心底好像被什麼東西刺了一下,沒有多麼疼痛難忍,但卻極其不適,她看出我變化後的臉,眼底的得意神色更加璀璨奪目,她絕不是一番口誤,而是實打實的栽我跟頭,辱我顏麵。
“世上有很多職業,底層的清潔工建築工,中層的白領公關,上層的官宦商賈,不以職位論高低是社會規則,可惜每個人都拜高踩低,未必願意遵守這樣的規則,對上層卑躬屈膝,對底層冷眼相待,民族奴性一時片刻是改不了了,不知道任小姐出身如此卑微,過去又那般不堪,你是最有資格代表底層人,現在你躋身上流,可不是印證了一句話,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隻要有恒心有城府,髒水也能變成清水,雞也能上天做鳳凰。”
她端起茶杯咧開唇角笑出來,笑容明媚,“不知道那些千方百計用計謀逼迫男人離婚娶自己的情婦,看到任小姐這般如魚得水,要怎樣憤憤不平羨慕不已。那些男人哪裏比得上汝筠,任小姐堪稱情婦界楷模。”
她眼底滲透出一絲對這個評判的嘲諷,“還好不是所有身為妻子的女人都糊塗無能,要處處被妾侍牽製,我就勉強有幾分把握掌控自己的男人,否則遇見任小姐如此手段卓絕又美貌動人的女子,慌亂手腳如臨大敵,不更是給了別人機會嗎。”
她見我沒有反應,臉色平靜得比泉水湖泊還淺淡,她試探著說,“我性格耿直,不喜歡拐彎抹角,任小姐不會多心吧?”
我從糕點盤內拾起一顆玫瑰青絲,“怎會,薛小姐說得很對,真理麵前一切辯駁都很蒼白。”
我慢條斯理舉起那顆清透的果肉,手指迎向被陽光灑滿的櫥窗,玻璃上有金光,閃爍落在玫瑰上,微微晃眼,“薛小姐看中華曆史嗎。”
她不置可否,“汝筠陪我時候很喜歡為我講那些故事。”
我哦了一聲,“民國亂世金戈鐵馬才子佳人,他既然為薛小姐講,一定離不開這些。我們後生晚輩想想那些不可一世操縱地方的大軍閥,他們寵愛無比的姨太太不都是下九流的戲子和青樓紅倌嗎。那又影響什麼,張學良的妻子於鳳至,為人熱情慷慨,氣度高貴,出身亦清白,可她還不是終生都受製於情婦趙四小姐的陰影之下,一生不得誌鬱鬱寡歡,死在丈夫的涼薄裏。”
她臉上浮現一絲意味深長的表情,她沒想到我竟然引經據典來與她博弈,她知道我是厲害角色,否則也拿不下父子兩人,但她並不清楚一個出身寒苦早早輟學在風月討生活的女人竟然沒有在言辭氣度上輸給她,她做了萬全準備,唯獨漏算我竟然毫不遜色的反將她,將她給我的屈辱如數奉還。
薛朝瑰出身名門,有過非常精湛的教育,她隻愣怔了幾秒鍾便反應過來,她伸手去摸茶壺,發現隻剩下半壺,她立刻叫來侍者添茶水,她盯著源源不斷注入壺心的水流,“任小姐好學識,不知道你是否清楚戚夫人的故事。”
我垂眸不語,往嘴裏送食物,她語氣惋惜而惆悵,“那樣令男人心癢的絕世佳人,因為太囂張霸著劉邦不放,想要扶持自己的兒子做太子,逼急了身為正宮的呂後,在劉邦駕崩後殺了她的兒子,剜了她的眼睛,剁去手腳四肢,做了廁所中溺糞的人彘,香消玉殞慘不忍睹。不過戚夫人最鼎盛時期,我想她大約和任小姐一樣清秀美貌,心機深重。”
我挑了挑眉,“哦,那薛小姐是在暗示我你要做心狠手辣蒙騙漢高祖殘害別人骨肉的呂雉嗎?”
她聽到我的誣陷和下套臉色倏然一變,我低低笑了聲,“我不貪婪從生到死漫長的幾十年,我就喜歡把握當下,人生得意須盡歡。身後事誰顧得上,戚夫人再慘,漢高祖活著時候呂雉連他的手都摸不到,再說了,薛小姐這是咒誰活不長啊?漢高祖死了,呂雉戚夫人貴為皇妃也一樣是寡婦,薛小姐可不要說錯話。”
我手托著腮笑得人畜無害,她冷冷勾唇,沒有再繼續說什麼。
薛朝瑰確實比一般女人厲害,玩兒口舌玩兒得相當漂亮,今天坐在她對麵的倘若不是我而換了任何人,一定會狼狽敗北。
擺在兩杯茶盞之間的冰鎮甜海參正在一點點融化,薛朝瑰用勺子舀了一點放在鼻下嗅了嗅,“情人仿佛山珍海味,吃上去口感無比解饞肥美,但現實中山珍海味不是一個人最不可或缺的,人可以一輩子不吃,並不會影響什麼,山珍海味滿漢全席充其量隻是一次犒賞,一次粗茶淡飯想要換口的開胃,而柴米油鹽白飯溫水,也許隨著年常日久逐漸平淡失趣,了無滋味。但活在世上的人,任小姐敢說可以離開它嗎?隻要呼吸,吞咽,就勢必不能缺少。沒有山珍海味隻是沒有了五顏六色與滋味,沒有柴米油鹽就再不能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