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杯裏的茶水失掉了溫熱,爐上架著的陶瓷瓦壺冒出的白霧也越來越少,薛朝瑰將杯口傾斜,裏麵冷卻的茶水倒出托盤裏一些,重新兌入一些熱茶,她托著杯底輕輕晃動,讓冷熱交融到一起,變成溫水再一口喝掉,我盯著她連貫平和的動作,“私生子與否,在於男人,而不是你我。他對孩子母親的感情深淺,對孩子的喜愛程度,才決定孩子的身份。何況如果是他唯一的孩子,何來私生子之說。”

我諷刺意味很濃,她所有脾氣與隱忍在我的暗諷冷嘲下有些難以自製,“好像任小姐手眼通天,連別人關起門的閨房之樂都掌握得一清二楚。孩子固然靠緣分和福氣,但我與汝筠都年輕力盛,想必不會多久這孩子就不再是他唯一的骨血,至於別人的感情深厚與否除了當事人誰能更清楚。”

我笑著戳穿她,“如果真如薛小姐這樣信誓旦旦,那麼今天我會和你有私下見麵的機會嗎。薛小姐恐怕還來不及享受深情厚誼之下準嚴夫人的光環與得意,哪來心情屈就自己尊貴高尚的身份試探我呢。”

薛朝瑰與嚴汝筠的感情並不冷淡,他們現在正處於非常情濃的時期,男人不會抗拒優秀漂亮的女人,薛朝瑰正是一個優秀的存在,她比大多數千金多了一份聰靈和機智,而不單單是用金錢地位堆砌的猖狂任性,她更懂得怎樣婉轉周全達到自己目的,張揚之下有一份適度的內斂和理智。

嚴汝筠對她的體貼縱容,雖然讓她很歡喜,但無法抹殺掉女人與生俱來的不安和擔憂,聰慧的女人深謀遠慮,知道男人的不冷淡不意味著專情,我和這個孩子都將是她維持自己婚姻長遠之計裏最大的勁敵,具備瓦解崩塌摧毀一切的威力。

薛朝瑰被我擊得節節敗退,臉上最後一絲勉強清淡的笑容也完全收斂,“任小姐是聰明人,對於一切事物有自己的考量,也非常清楚你現在的處境,你應該想過這孩子生下來的前途,和你自己未來的生活。”

薛朝瑰揭開最後一張麵具,露出她拋掉一切偽裝的臉孔,帶著居高臨下的尊榮感,“世上長了耳朵的人都曾聽過原本非常卑賤的女人,因為一索得男從此母憑子貴享受榮華的故事。兒子為母親爭來一席之地,母親為兒子謀求前程似錦,任小姐讀過史書,曆史中如果母親本身就不高貴,她生出來的孩子能和正宮媲美嗎?正宮的女兒,偏房的兒子,哪個更得男人重視,母親無法為自己的子女爭取到什麼,這樣的悲哀和無能,也讓自己的骨肉去品嚐嗎。”

她目光落到我還非常平坦的腹部,“我一樣可以為汝筠生養,現在他疼愛珍視這個孩子,因為是他唯一的,物以稀為貴,何況他的骨血,而一旦我也懷上,一個是名正言順的妻子,一個是他曾經的義父,死刑罪犯的姨太太,這兩個女人生出的孩子,誰將備受寵愛得到四麵八方的祝福,誰又將藏匿於陰影處見不得日光。我的孩子可以在他懷中長大,不經曆任何風雨,而你的孩子要在等待和自卑中長大,他有錢,有非常年輕美貌的母親,可他的父親呢,他可以說汝筠是他父親,但有人較真問他父親娶他母親了嗎,他的母親有怎樣不堪回首的過去,孩子會不會無地自容。”

我握成拳頭的手指狠狠嵌入掌心,我感覺到指甲幾乎要在這樣巨大的重壓下折掉,薛朝瑰看出我的失態,她眼底閃過幾分如願,“妻子與情婦,永遠天差地別,不管情人有多得寵,在法律與道義麵前還是一敗塗地,除非你遇到一個願意為了風月豁出一切的男人,不要名利,不要聲譽,不要子女,什麼都不要,可這樣的男人又有幾個呢。男人比女人更清楚,他們的世界情愛絕不是全部。”

她朝前逼近我,像一團要焚燒毀滅掉一切火種,“你知道有多少人議論,這個孩子不是汝筠的嗎?你跟過秦彪,跟過我父親,做過那麼多男人的胯下之物,誰能保證你棄惡從善,汝筠現在對你充滿興趣,他不計較不追問,當這份激情褪去,他還會無所謂嗎?不管你想利用這個孩子得到什麼,他母親的卑微與肮髒,注定他抬不起頭做人。”

我臉色巨變,在她酣暢淋漓的斥責下猶如一張白紙,“你不擔心悠悠之口指點你們違背倫理通奸苟合嗎?他叫了秦彪十三年幹爹,不管他多麼舍生忘我,在世人口中誰為你們分辨?你們衝動之下的因果,要由一個無辜幼子承擔罵名,這是何其冷酷的殘忍。明知前方是撞得頭破血流的南牆,為什麼還要走。汝筠有權勢地位保駕護航,為他抵禦一切風波,可你在萬箭穿心之下怎麼無恙。父母給予不了孩子完整的家庭體麵的身份,就不如不生養他,這世上什麼都缺,唯獨不缺女人,情婦這碗飯吃得了一輩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