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天早晨薛榮耀帶了薑嬸熬好的粥送到醫院,他推開門看到嚴汝筠正坐在椅子上睡著,坐姿非常端正,一隻手撐住太陽穴,另一隻手搭在膝上,藍色襯衣微微有些褶皺,頭頂後方垂擺的窗簾擋住了陽光,斑駁的影落在他臉上,看上去睡夢非常沉。
可我知道他沒睡熟,我稍微動一下他也有感覺,如果我下床他會立刻按住我問我要什麼,怎麼又不老實。
以致於為了不打擾他,我根本連動都不敢動,常常第二天起來渾身酸疼。
我朝他比劃了一個噤聲的手勢,讓他不要發出動靜,薛榮耀原本還非常謹慎,可他忽然臉色露出一絲笑,接著我就聽到嚴汝筠喊了聲嶽父,我泄了氣,還好當初睡在他旁邊沒做壞事,否則他心裏全有數。
薛榮耀問他怎麼不回去休息,朝瑰一直擔心你睡不好,這裏有傭人照料足夠。
“嶽父告訴朝瑰不必擔心什麼,我這兩天回去。”
嚴汝筠說完從床頭拿起煙盒,他指了指外麵走廊,薛榮耀讓他放心去,他出去後我盯著關合住的門扉,笑著問他薛小姐這麼安靜,大約是你一直在壓製,我才能好好休養,又欠你一份情。
“你和我說這麼見外,這不是趕我走嗎。”
他把將保溫壺撂在地上,倒出一碗晶瑩剔透的白粥,粥的味道有些腥,我蹙眉問他是什麼粥,他說河魚肉攪碎了放在糯米裏文火熬了一個半時辰,假如豆腐紅蘿卜塊,味道很鮮,讓我嚐一嚐。
我這幾天吃慣了林媽做的甜粥,嘴巴被喂得越來越刁,吃不慣這種口味的粥,我讓他先放下,等我餓了再說。
他在緊挨著床邊的椅子上坐下,“有什麼打算嗎。”
我知道他問什麼,我裝傻說有女萬事足,什麼都不計較了。
他看著那碗冒出霧氣的熱粥,“正因為有了女兒,才要好好為自己以後打算,也為她周全。一個人怎麼都好過,你吃了這麼多年苦,我也希望幫助你盡力為女兒選擇最好的路。熙熙,很多人都說其實退後一步就會看到被自己頭頂擋住的陽光。”
我指了指窗台上放著的提子,“我渴了,你剝兩顆給我吃。”
薛榮耀摘下來兩顆放在水杯裏涮了涮,他一邊剝一邊請求我好好考慮,他隨時都在等我,已經想好了該怎樣用他的全部安置嗬護我們母女。
我盯著他指尖擺弄的瑩潤柔軟的淺綠色果肉,“你能做到嗎?”
他一愣,他意識到我似乎妥協了許多,他非常欣喜說當然能,他可以不碰我,一直到通過考驗為止。
我撲哧一聲笑,奪過他掌心的提子,“真有那一天,你女兒還不殺了我。”
“朝瑰從小受到的教育,第一項是尊重長輩,她不會對你無禮。”
他看我臉上笑容有些減退,他立刻補充說,“熙熙,我沒有強求逼迫你怎樣,我可以等。”
我端起放在床頭的粥碗,用勺子吹涼喝了一口,涼了腥得更厲害,我忍著吞咽進去,又立刻放下。
他問我女兒是否起了名字,他托在香港的朋友找了一位大師,根據生辰八字擬了幾個非常好的名字。
我打斷他說已經起了,叫心恕。
他念了一遍,“女孩子起這樣的名字,是不是太嚴肅些,有什麼講嗎?”
我撫弄著自己長出來的半寸指甲,“饒恕,寬恕。心存善念,不要像她父親和母親一樣。”
我對名字的解釋令薛榮耀有一絲尷尬和困頓,他反應過來後笑著說為什麼不能像她母親這樣,你這麼善良仁慈聰慧,這世上再不會有比你更美好的。
我意味深長問他真的是這樣嗎。
他說在他眼裏是,他相信在別人眼裏也是。
我看著他的臉,笑得非常溫柔又滿足的臉,“如果有一天你發現我根本不是你喜歡的樣子呢。”
薛榮耀非常認真否決,“那一天永遠不會到來。”
“如果到來了呢,這世上沒有什麼事是一定不會發生的。”
他聽我無比堅硬的語氣,兩隻握在一起的手緩慢分開,“我不會讓這樣的事發生,你會一直是善良幹淨的,直到我不再存在於這個世上,無法再保護你,無法為你阻擋那些厭惡的黑暗的肮髒的改變你的東西,我才能允許你變成你所說的樣子。熙熙,可你要知道,無論你怎樣我都喜歡,即使你拿著一把刀指著我的心髒,我也不會改變自己的心思。”
薛朝瑰在我生產後感染了一場風寒,連著幾日纏綿病榻消瘦了不少,她讓崔阿姨請姑爺回來,可每次都是被掛斷,要不就是章晉接,敷衍問候一通毫無意義。
薛榮耀看管得緊,甚至不允許她離開家門半步,生怕她不知火候衝到醫院,惹怒喜得貴女的嚴汝筠,將事情推向更糟糕的餘地。
薛朝瑰這場戰役輸了,輸得毫無懸念,不論是公子還是千金,從手術室燈亮起的一刻,無所出的她就已經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