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賞金獵人小姐,看夠了嗎?阿爾文再度顛覆了我對喪屍的固有印象,父母曾捕捉過的喪屍,大多數都生活在城市陰暗的角落,他們生為人類時就是對生活喪失了信心的流浪漢或者不良少年,他們在午夜酒吧廝混、爛醉、徘徊,然後被同樣充滿惡意的喪屍所襲擊,從而惡性循環。然而阿爾文帶我來到他的住處,卻是一間充滿了生活氣息的小洋房,甚至帶著一個小院子。小院子裏種滿了芬芳的小雛菊,金色的、紫色的、白色的……我蹲下來撫摸這些因為入冬而有些蔫不拉幾的小生物,出了神。“雛菊果然是世界上最可愛的花不是嗎?”身後阿爾文柔聲道。混蛋,我才不會承認我居然和一隻喪屍所見略同呢!我本想嗤之以鼻,但克裏斯的囑托言猶在耳:溫莎,你要讓他愛上你。well……我調動起此生全數演技細胞,甜聲道:“好巧,我也最喜歡雛菊,一種始終向著陽光的,不起眼的小花。”阿爾文顯然對這個回答非常滿意,他的眼底有光澤流動。接著他很是樂意地帶我踏入了他的自宅。都說了,他是一隻不同尋常的喪屍。有打理花園,種植雛菊愛好的喪屍通常不會太負能量,他甚至積極得讓我幾度產生幻覺:會不會搞錯人了?阿爾文或許隻是一個相貌驚豔、且不巧愛吃爛蘋果的普通人類?他將家裏打理得井井有條,客廳裏擺放的是北歐風格的軟臥沙發,外加一扇巨大的落地窗戶,但顯然細節處還是提醒著我,他真的是一隻喪屍。比如普通人的落地窗戶通常設計在客廳的東麵,方便照射陽光。然而阿爾文家的落地窗在西麵,我想應該是方便沐浴月光吧。下午正巧是學校裏的半天公休,我和他都沒有課,於是我花了整整一下午的光陰用來與阿爾文一起虛度。他窩在灰色的北歐沙發裏,泛灰的臉色就快與沙發融為一體了。他正翻看著一本有關生物學的書籍,並且還分享給我一本。這麼枯燥的書我可看不進去,或者說……就算是其他任何一本書,我都看不進去。我對阿爾文仍然抱有一百二十分的警惕。他花了一下午看書,我便花了一下午看他。首先,我不得不讚歎,他真的長得太精致了,睫毛如同中古歐洲宮廷貴婦手中揮舞著的那柄蕾絲扇子,細密而豐盈。睫毛上下煽動,與淡金色的眉毛保持著同樣的頻率。硬挺的鼻梁骨如同喀納斯湖畔的山峰,線條利落並且連綿。他將自己的大半個身子都埋在了沙發中,捧著的那本書約有八厘米那麼厚,因此他捧著書的手微微用力,分明的靜脈線條在他手上顯現,指節分明。一切都是如此完美。第二,不知為何,他這樣嫻靜看書的樣子,讓我有種莫名的熟悉感與安心感,就像是……我與他曾經有無數次這樣共處過,當我意識到自己這個荒誕的想法時,我被自己驚訝到了。我明明才與他相識不到一個月不是嗎?而阿爾文此時竟也在看我,他好整以暇地合起書,向我投來極為曖昧的目光。“賞金獵人小姐,看了一下午還沒看夠嗎?”我慌忙地避開眼神……背對著他,我心中打起鼓來,不知是因為心虛還是……悸動。六、Flightless Bird American Mouth阿爾文燒得一桌子法國餐點時,我對他的好奇達到了巔峰,我甚至開始懷疑以前在組織裏,那些賞金獵人導師教給我的都是錯的。“阿爾文,我無意冒犯,隻是……據說喪屍們沒有味覺,不需要食物也能活下去,說真的,你是我見過的……嗯……第一個會下廚做飯,並且做得這麼有板有眼的喪屍。”阿爾文端上了最後一道主食:惠靈頓牛排,道:“溫莎小姐也是我見過的最特別的賞金獵人。”這個話題扯得並不高明,望著滿桌子的地道法式菜肴,我嚐了一口滾燙的惠靈頓牛排,酥皮的軟度恰到好處,裏麵的牛排更是鎖住了所有的鮮味。這麼地道的惠靈頓牛排,我絕對不能相信這是一個單純對美食有著古怪渴望的喪屍所能做出來的。細數今日一天與他相處下來的莫名熟悉感,我放下刀叉,鼓起勇氣鄭重問道:“你是不是認識我?很少有人知道我的家鄉在遙遠的法國,而我也不相信有這麼巧合的事。”他的表情諱莫如深:“我想我早就說過了,我認識你,溫莎小姐。”知道名字的認識,和這種知道對方喜歡吃哪道菜、喜歡哪種花的認識差別十萬八千裏。“你能具體說說嗎?因為我並不認識你……”“菜要涼了,用餐者對一個主廚最好的反應,就是愉悅地吃完這頓飯。”他替我滿上了一杯紅酒,與我碰杯,然而喪屍品味紅酒是不會有半點享受的,他如同嚼蠟,卻還是喜滋滋地陪我吃完了這頓晚餐。吃完晚餐,他帶我去了二樓的書房。他的書房足足有我父母的臥室加上兩個我的臥室那麼大,四周僅僅留出一扇門的空隙,其餘都是紅木書架,那些書架上按照年份整齊地排列著各式各樣的書籍。都說想要了解一個人,首先去了解他的書櫃是絕對錯不了的,這條規則哪怕是喪屍也不例外。我注意到他書架上年份最早的書居然要追溯到90世紀了……可見這隻喪屍真的活了很久,接著是書的類型,多是一些生物學、哲學、倫理類高深的書籍,又可見這的確是一隻智商奇高的喪屍。但奇異的是……編碼從兩年前開始,書籍的品味一下子下降,都是諸如《六十度灰》等霸道總裁愛情小說。我有一萬句槽要吐,但我忍住了,我要時刻切記自己的目標是讓他愛上自己,我硬擠出一個笑容:“阿爾文,你有一顆濃厚的少女心。”“嗯……我不僅有一顆少女心,我還時常在想……”或許是擁有身為弱勢一方的警覺性,我總能輕易辨識出阿爾文語調的變化,比如現在他的聲音低沉而迷離,我火速把目光從書架上移開,再火速轉身,然而還是晚了。他已經從背後抱住了我,而我的轉身則正巧讓他與我正麵抱了個滿懷,他喃喃道:“我甚至一直都很想嚐試一下作者所敘述到的劇情。”他利用身高差優勢將我抵在書架邊,感知不到寒冷的他大冬天依舊穿著那件黑色的風衣,此時窗外燈光漸消,月光浮動,微弱地光線襯得他整個人與夜融為一體。他左手摟著我的腰肢,右手則在一旁的紅木桌上摸索著什麼。忽然,偌大的書房內響起了音樂,還是一首我恰巧聽過的旋律:《Flightless Bird American Mouth》我曾是個敏感脆弱的孩子,為了生活苦苦地尋覓。城市冰冷的物質眼神,肆無忌憚打量我的天真。當世界再無公平二字,我痛心斬斷我的幼稚。唯一的路途也已迷失,到處呼喚你的名字。我是否發現你的蹤跡?伴隨著樂曲,他摟著我隨歌曲舞動。“這首歌是我此生摯愛的歌曲,是我自白歌。”他沉聲道。唱片機裏傳出來的男聲慵懶而迷離,低沉地敘述著歌者的內心。歌詞十分陰鬱,像是一個無家可歸的孩子的心聲。如果放在我與阿爾文初次見麵時,我是萬萬不會相信這樣的一首歌會是阿爾文最愛的歌曲的。他是如此不可一世,居高臨下,能力與相貌皆出眾。然而現在與阿爾文一天相處下來……伴著音樂聲,我竟一瞬間感到阿爾文十分可憐。“你當初是如何成為……額,喪屍的?”“我是一個孤兒。”他閉上了眼睛,沉浸在樂聲中。七、注定要死去的“自我有記憶以來,我就沒有體味過普通人擁有的幸福,家人相聚在一起共享一頓晚餐,但我也有屬於自己的快樂,比如幫忙解決一道院長女兒無法解答的數學題,比如感受四季的溫度變幻,甚至雙手穿越小溪,感受水波流動……這些都是我的快樂。然而那夜,我們院被一批路過的喪屍襲擊,我變成了喪屍,連細碎的快樂也感受不到了。”我心下一驚,在接觸阿爾文之前,我幾乎從未與喪屍這個族群有過深入的交流。我對他們的印象與接觸僅限於看著他們被捕捉,被帝國高層派來的特殊人員帶走,關押。仿佛那一切都應該是理所當然的,現在看來,我大錯特錯,每一個喪屍在成為喪屍前……也隻是個和我們一樣有血有肉有自己故事的人類罷了。而人類卻因為害怕他們傳播喪屍病毒,而將他們趕盡殺絕。我二十年來堅持的信念在這一刻因為阿爾文的一番話而動搖。或許是音樂實在太動人,讓人神誌不清。下一秒我竟然停下舞步,緊緊地抱住了他。他驚訝地睜眼,低頭看了我好一會兒,眼底有藏不住的釋然和欣喜。他回抱住了我,並且捧起我的臉頰,給了我一個炙熱綿長的吻。這一次,他的吻沒有讓我憤怒,而是讓我感到了深深地悲傷。拋開喪屍與人類的身份隔閡,平等地看待阿爾文,我們之間達到了心靈共鳴,又約了幾次會,如果放在兩個普通人類身上,這便是愛情的開始了吧。我花了十多年在另一個人身上沒有體味過的愛情,卻在不經意間實現了。然而我感到悲傷的是,我明確地知道,眼前正用炙熱的目光看向我的阿爾文,是注定要死去的。“計劃進行得怎麼樣了?”周末,克裏斯如約而至。“還算……順利吧。”我眼前又浮現出昨晚的夜色,冰涼胸膛下那顆不再跳動的心,與那個深深的吻。克裏斯告訴我,以防夜長夢多,阻止決定半個月後就執行阿爾文捕殺任務。八、仰望錯了方向接下來的半個月的時間裏,我與一個生命進入倒計時的喪屍度過了普通而甜蜜的大學情侶日常。然而時間從不等待任何一個人,半個月後的無月夜晚如期而至,那天我如同往常一樣陪伴阿爾文與他在書房一起看書。夜晚九點,按照計劃,那些包括克裏斯在內的賞金獵人們已經潛伏在阿爾文小洋房的外的各個地點。“阿爾文,與我跳支舞吧,放你最愛的那首歌。”阿爾文從書本中抬起頭來,怔怔地望了我一眼,隨後合上了書,啟動了那台老式唱片機,緩慢而治愈的音樂充斥著整間書房。我與阿爾文緊緊依偎,十指相扣,想必此時那些躲藏在黑暗中的同族獵人們看到的都是我與阿爾文繾綣在一起的一幕,他們必定覺得我已經起了殺心。半分鍾後。我原本摟在阿爾文腰間的手悄無聲息挪開,並從褲袋中的紅絲絨袋子中掏出我早已準備好的銀製手槍。然而我並不準備開槍,我接下來即將要做的,是扔掉這柄手槍,這是一場麵對賞金獵人的公然挑釁,是背叛,甚至不用想象也知道後果會有多麼嚴重。但我實在下不去手。我觸到了手槍……我將它拿出,然後電光火石之間,我渾身陷入麻木,直直地倒在地上不能動彈。與此同時,一直躲藏在暗處的賞金獵人們如同風一般出現,他們曾經是我最為熟悉的人,而此時他們穿著統一的玄黑色緊身服,那上麵掛著各式銀製的殺器,這是賞金獵人執行大型的群體任務時才會穿的衣服。“克裏斯……救我……我不知道我怎麼了……”我對為首的克裏斯說。“溫莎,這把槍是銀製的,唯有喪屍不能觸碰。而我們此次的任務,目標不僅是SSS級喪屍阿爾文,還有你,一隻被轉化了的前獵人……喪屍。”被轉化了的喪屍……我漸漸陷入昏迷的腦袋已經不足以讓我去細究我是何時變成喪屍的了,我本能地感受到悲涼,來自克裏斯的冷眼旁觀與欺騙。原來那柄小巧精致的銀製手槍,一開始就是為殺死我而準備的。至於克裏斯那些叮囑……也隻是怕我提前死掉而已,是啊,我怎麼可以提前死掉呢?一枚棋子,是必須提前完成任務才可以去死的。倒下的那一刻,我看見克裏斯紋絲未動,那雙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