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沒有因為許多人的滿腹愁緒而推遲到來。這日傍晚,慕盈心坐在繡墩上,瞧著窗邊的李小姐慘白著臉色坐在椅上,旁邊女紅架子還張著,上麵一副鴛鴦戲水圖方才繡了一半,針插在繡樣之間,長長的彩線逶迤拖地。她想說些什麼,李小姐卻是呆呆張了口:“慕姑娘,你覺得禮法如何?”
慕盈心一怔,思忖片刻道:“禮法是吃人不吐骨的妖物。”
李小姐掃她一眼,似乎驚訝她所說的話。過了許久,才輕聲開口:“我跟你想的似有相同,又有不同。我隻覺得禮法是一張網。我可以在縫裏瞧見不少稀奇壯麗的景象,形形色色的人物,我在網中看他們或坎坷或平坦地走著自己的路。他們或許偶然瞧見了我,停下來跟我說兩句話,卻還是不得不忘記這裏的一切,毫不留戀地往前。這張網越收越緊,我喘不過氣了,我想要出去,我明明還活著,卻比死了更痛苦。
“至於這個采花賊,我曾聽說過。人人都說他狡詐無比,又是偷香竊玉的壞人,我並不以為然。他自在得很,想去哪就去哪,名山大川也好,曲折舊巷也好,沒人能用繩子纏住他。遊逛之時,看上了那個姑娘還要得到手。嗬,愜意得很,不是麼?”
李小姐冷笑一聲,目光中是迷蒙的光彩:“我曾經想過我為什麼要生在這裏?我頭上戴的是金玉珠翠,身上披的是薄紗輕綢,至於普通人家的棉麻衣料,是給我做襪子也不配的。我為什麼一直惆悵呢?仿佛比起這些,我更羨慕生在鄉下的姑娘。她們可以遊蕩山野,跟青梅竹馬兩心相許,雖然清苦,卻可以平平淡淡過一輩子。最主要的是,她們的人生是可以自己掌握的。
“我從小在這個繡樓長大,沒怎麼出過院門,連宅邸大門都沒出過幾次。從小時候起,我就讀到了不少少年俠士闖蕩江湖的故事,從那之後便心心念念起來,出去看一眼,看一眼我魂牽夢縈的世界,這是我唯一想做的事。”
李小姐微微一笑:“你能理解那種感覺麼?當你不知道這塵世有多歡樂時,所有無趣事物都是平常的。可如果你從小孔中窺得一麵,那就是滅頂之日了。”
慕盈心不語,腦海中卻想起了雲洺似笑非笑的眼神。曾經不認識他時,自己何嚐沒想過這些?總以為這一世便這樣罷了,什麼兒女情長什麼浪子庸才,都與她不相幹,她的人生早已在九歲那年被生生掐斷,如今這個她是腐朽的幻影。
可是上天讓她遇見了雲洺。他必是她的救贖,她曾整夜做著的噩夢,也在遇見他之後慢慢消弭。
“李小姐,你的心事,我能理解。”慕盈心道,“因為我好似也和你有過同樣的難處。但與你不同,我是親手將那張網撕碎的。”她眸光閃了閃,“你的滿腹愁緒,聽起來的確難過,我卻不敢苟同。你羨慕平民百姓自在的生活,卻不知他們被官府欺壓如狗,連存在於這個世上已是很難;小家碧玉的姻緣,你隻瞧到繞床弄青梅,卻不知許多年輕人被家裏人賣給富戶,隻為換取家中嗷嗷待哺小兒的口糧。更主要的是……”慕盈心嗓音一啞,手指攥得指節發白,“你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絕望中長大,他們最敬重的長輩,正好是給她痛苦最深的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