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1 / 3)

回到宿舍後,同學們都已回家,平時熱熱鬧鬧的場景蕩然無存,隻他一個人孤零零地呆在這平日顯得狹小不堪而眼下卻有強烈空曠感的宿舍,他一下子深刻理解了人們用“呆”這個字表達停留的生動與準確了。這個時候是什麼事情都幹不成的,即使最簡單的如睡覺也是難以入睡的,唯有思念滿心頭,想得最多的是分別的那一刻,就在這種情感布滿全身細胞無以自拔的淒惶中誕生了為葛碧潭寫一首詩的靈感。他都為此時有傷感這種有利於創作的情緒而感慨,先寫出了題目《我為你心跳》,經過幾番修改,終於形成了一首令他激動不已的詩作:開啟的列車,飛馳遠方,載著我的心跳,我久久地站著,站在列車剛剛空出軌道旁,眺望列車馳過留下的空曠,空曠漂浮的盡是我的心跳,凝視腳下的軌道,軌道連接著的還是我的心跳,列車去後,軌道震顫與我心跳有著同樣的節奏,車廂裝滿的是我的情動,列車剛剛載去了我心上的人,我為你心跳!

寫完這首小詩,周浩激動不已,反反複複閱讀,真實地表達了他的心情,想用短信發給葛碧潭也讓她分享創作的快感,但轉念又想,詩是自己一時衝動中完成的,好不好還沒有十分的把握,需要冷靜之後再斟酌。他還想到春節時沒有禮物送給她,幾句祝福的話太落於俗套,到時候把這首詩用短信發給她不是最好的禮物嗎?這樣想過之後,剛才的激動更增添了新的激動。在讀著詩作中昏昏沉沉地睡去了,至次日醒來看見照進宿舍的陽光,他才意識到時間又過去了一天,今天晚上該自己乘車回家了!當他記起過去了的夜晚,雖然睡去,但滿腦子都是詩句,睡夢中盡是詩句與葛碧潭離開時的切換,他不由自主地拿起了詩稿,看過之後滿心歡喜。他在想,盡管是自己寫給她的詩,但不能歸功於自己,如果沒有與她的分別經曆是不會有創作衝動與素材的,有功應該歸於她的,等聽到她的表揚時再作這番解釋!

除夕葛碧潭與父母正在看電視節目時收到了不少的短信問候,她也在不停地回複與發出,這些都不是十分在意的,她在等著周浩的短信,沒想到卻遲遲等不到,她想發但又拉不下麵子,接近零點時分,終於接到了想要的短信,看過詩她的心真的跳了起來,沒想到他在故弄玄虛的感動了她。她回複了謝意。自接到短信的那一刻至開學見麵她都為他心跳。

葛碧潭與劉嘉露按時擠上了火車,坐定後兩人不約而同地給男朋友打了電話,隨後又各自給父母通了電話。離開家半年之久,在她們還是第一次,坐上返回雍州火車的這一刻想見父母的急切愈加濃烈,劉嘉露比葛碧潭更多了一份迫切……火車行駛在黑暗當中,車內的燈光顯得倍加的溫馨,然而不堪的擁擠卻使站著和坐著的都感到不適,但隻要能上車便是一種幸運了。放寒假的學生加上打工人員的回家這時就開始進入人口流動的高峰期。她們早早預定了票,有座位坐著,不然也得如身旁的人站立著,擁擠的程度一點也不比她們下午乘公交車時的低,甚至密度還要高。這種擁擠不堪最受苦的是其間的矮個子,頭得努力地上揚,不然便有窒息的危險,上揚也揚不起多高,隻能將臉麵朝著上方,仿佛在車的頂部尋找著什麼,能找什麼呢?隻能忍受著無窮無盡的被擁擠,因為這些人根本就沒有擠別人的能力。葛碧潭不敢多看幾眼這樣的人,尤其是低矮且瘦弱者,這些人臉上有受刑一般痛苦的表情,她有心讓座於別人,可是她僅僅隻有一個座位,滿車廂多是站立者,相比間甚至有超過坐著的人。不敢想象她一個女孩子擠在其中會有多麼的尷尬與痛苦不堪。下午公交車上也有如此的擁擠,但有周浩的盡力護衛,還有她們四人的互相照應,而且公交車隻短短的數十分鍾,這得十餘個小時。她雖然十分同情站立者,但麵對如此不堪的場麵她失去了讓座的勇氣,心裏卻不再坦然。這種如候鳥一般的人口大遷徙每年春節前後在中國這塊大地上都會上演,有如東非草原上角馬的遷徙一般,為生存而奔波。之前隻是耳聞或者電視見過罷了,今年不僅目睹,而且親身加入了其中,這才對前幾年看到的電視畫麵有了痛切的感觸。由此她聯想到古之蜀道人在途中多艱險,如今險道雖然成了通途,可是乘這樣的火車卻也不是一次輕鬆的旅程。中國古人能走鳥兒難以逾越的蜀道,今人沒有了那份艱辛卻有了這等的不堪。這能怪誰呢?怪行走在途中的人們?在中國人根深蒂固的傳統習俗裏就有小農意識的存在,守著土地不出遠門在中國農民看來是最大的本分,這種思想的存在,嚴重束縛了人們的創造性,走向極端便演化為一種惰性,這在中國曆史上都是影響社會進步的阻力。近些年來,隨著中國這塊古老的土地上煥發出的經濟活力,農民不再甘心做一個安分守已的土裏刨食者,走出家門闖蕩外邊的世界,成為一種時尚,然而他們的坎坷命運不僅受到了春熙路上購物以及名為乘坐火車實則站立火車的種種歧視,她所看到的這兩點僅僅是他們命運中的小插曲而已,更大的經常性的是在常年累月的勞動當中。在她以為不幸的春熙路上的行走以及這時乘立火車,在他們甚至會以為是榮幸的事,回家後不僅不會向家人或者鄉親們訴說苦衷,反而會成為炫耀的美談。農民的厚道對於葛碧潭來說是有切身感觸的,她在他們中間長大,盡管脫離農村已有半年的時間,但她以為她的人生根植於農村,無論今後走多遠走多久對於農村及農民的感情是不會淡化的。正是這份深厚的感情才有了昨天春熙路上的同情與這時的憐惜。盡管眼前沒有一個是相識的人,但他們都是值得關愛的廣大農民的一部分。他們的闖蕩不僅是重塑農民形象的壯舉,而且是推動中國社會前行不可或缺的一股力量,他們走出家門不僅僅是改變一個人的命運,更是在改變著中國的命運——每一個農民衝破小農思想束縛的行動將會彙成一股強大的意識洪流,催化著新的意識形態在中國這塊有著幾千年傳統觀念的土地上實現一次曆史性的人文交觸。無論從個體發展的渴求,還是從社會進步的必然考量,這些人的行為都沒有錯,不僅沒有錯,而且值得稱頌,這是理論層麵的東西,現實是他們正在承受著不堪忍受的擁擠。不能怪他們,又能怪誰呢?鐵路運力資源的嚴重短缺是造成這種局麵的根源嗎?既然如此,葛碧潭的思維就顯得微不足道了,再多的想象對此也是無濟於事的,因為她一個人比起這麼大的事情實在太渺小了。她懷著不坦蕩的心情合上了雙眼,不僅僅因為困倦的原因,更在於不忍心長久地目睹眼前的情形。迷迷糊糊中一個晚上很快地過去了,當她睜開眼睛時,車窗外已經有陽光的照耀。本能地伸伸懶腰,酸痛的反應更加劇烈,要伸腿時,僵硬得難以動彈,除了麻木幾乎再沒有別的感知,用雙手幾番挪動後,仿佛才恢複了知覺,一陣活動後,才感覺到了腿的存在。自己坐著有如此的不適,不敢想象擁擠不堪中站立了一夜的人該是如何的痛苦了,他們會有如她以為的很快地過去了一個晚上嗎?仰著臉的人依然保持了從一開始就仿佛被吊起的動作,呼吸是唯一的奢求,至於腿腳及身體就顧不了那麼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