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延寵回去後聽說皇上又要給他賜婚,心中一直忐忑,忐忑著萬一聖旨一下,他該怎樣謝絕皇恩?
本來投降大唐後,安祿山不得不撤兵,全族上下終於可以擺脫戰爭的困擾,男女老少都放鬆地享受著難得的平靜與祥和。隻有他,終日更加坐立不安的,感覺像是待在了火山口上,隨時都有可能爆發的危險。
他不想食言。雖然這個承諾隻是他與心怡兩人之間的事,也雖然做出承諾時心怡已經死了,已經不會聽到他那擲地有聲的誓言。但是,每當回想起他手捧心怡的人頭,那慘白的臉上沾著斑斑血跡,那毫無血色、他不忍再吻的雙唇,他曾經的話語都仍在耳畔:“心怡,今生今世,我都不會娶任何人;來生來世,我也隻娶你。”
這承諾,不是當時無奈的為她送行,或是給自己的一種心理饒恕,而是這一生神聖的信條——這一生,堅守一句誓言,忠於一份真情,守護一個靈魂,直到來世,再次與那個唯一的女人相遇相知、相愛相伴。
他恨自己當初的懦弱,未能放下這個奚族首領的頭銜,而以犧牲心怡為代價,保著自己賴在這個位子上。
他曾千萬遍地問自己:“李延寵,當奚王就那麼重要嗎?重要過心愛的人的性命!”
他也曾千萬遍地罵自己:“李延寵,你還是男人嗎?連自己的妻子都護不住,還有什麼臉麵吹噓可以嗬護全族老幼!”
他更千萬遍地給自己假設:假設當初他拚命不許殺心怡,至多也就是不當這奚王了,讓給別人當;自己隻當一名將領,仍然可以為保護奚族百姓而戰;最最嚴重,也就是連將領也不讓他當了,那他就當個普通百姓。但至少他還有心怡,還有家,還有良心!
哎!已經犯下的錯,再無改過的機會了。心怡她再也回不來了,可我的良心還可以再修行回來啊!所以,不能,一定不能再犯同樣的錯,不能娶別人,不能違背許下的誓言!
我該怎麼辦?好不容易下了決心,說服了那些主張同安祿山死戰的保守派,又千裏迢迢地去長安遞交了投降書,又承受了一次難言的屈辱,才換來這全族的安寧。可若是為了自己的一句諾言,再次惹惱皇帝、激怒朝廷,就會再給安祿山提供滋擾我奚族的借口,老百姓好不容易盼來的和平,又將被戰亂所取代。
我該怎麼辦?難道說,當個族王,就永遠都沒有權利尊重自己的內心和感情嗎?我曾經為了奚族犧牲了不少了,犧牲了那麼多普通少年的無憂童年,犧牲了常人的天倫之樂,更犧牲了心愛妻子的性命。難道說,我這輩子就還要繼續犧牲下去嗎?連不想娶妻都不能自己說了算!
李延寵正在痛苦地糾結著,周群來了。
“大哥,京城那邊的探報回來了,說皇上已經給您賜婚了,果然是上次人們傳說的那個,靈勳侯的千金李雅馨,封為德芳公主。聖旨近日就會頒布,您也該準備準備了。”周群也語氣忐忑,他了解李延寵,但是此事他知道了,就必須要盡早跟李延寵說,讓他早作打算。
“我,準備什麼?”李延寵無精打采地小聲嘀咕了一句。
“準備的事多著呢。大哥,別的都交給我和屬下,您隻需把您的心態和感情準備好了,這個,也是最重要的。”周群卻突然像個兄長似的,反過來拍了拍李延寵的肩膀。
周群實在不知道該怎樣開導他,隻是把消息告訴他,起身就要走,卻被李延寵攔住了。
“等等,兄弟,我有話跟你商量。”李延寵的確是想找周群商量事,一件很大的事。他近來一直都在想這事,心裏已經基本決定了,卻始終沒做最後決策。如今火燒到眉毛了,看來必須要這麼做了,他要先跟周群說,他是他最得力的下屬,也是他最信任的好兄弟。
“大哥,什麼事啊?”周群又坐下,問道。
“大哥我,我想,我想不當這個族王了,讓延祿當。皇上賜婚不是賜給奚族首領的嘛,並非點名賜給我李延寵,我不當這個王了,自然那李雅馨就不是嫁給我了。她是來與奚族和親,誰當首領,誰就娶她。”李延寵把這話終於說了出來,心裏一下子輕鬆了。
“什麼?!大哥,這事可不是鬧著玩的,您可要想好了啊!”周群驚得站了起來,眼睛瞪得溜圓。
“我想好了。兄弟,不然,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了。這是唯一的不娶李雅馨的法子了,也是不影響全族利益的法子。”李延寵釋然地說道。
“大哥,您這又是何必!”周群歎了口氣,“大哥,其實,對不起心怡嫂子的人是我。當初要不是我幫您下決心,嫂子她也死不了。哎,這事也折磨了我這麼多年。”周群終於良心發現,敢於當著李延寵的麵承認這一點,他邊哭邊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