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是床上躺著的一個渾身包紮白布的傷員,看不出年齡甚至看不出性別,隻露著一雙桀驁堅定的眼睛。
局裏的領導介紹說:“這是我們的特派臥底人員方秉年,能夠從這麼危險的境地裏將他救出來,全靠我們這次偵查任務裏的兩個新人。她們三個月前潛入李誌雄的會所,打著擦邊職業的,進入犯罪組織內部
——”
說話間,一左一右兩個身著製服的少女上前來。
“所以,這二位就隻之前派遣過去,準備跟方靜竹接頭的同事?”張大勇上下打量著這兩個姑娘,年紀不過二十五六,像小鬆似的比肩排立。
啪嚓啪嚓兩個軍禮,姑娘們敬得筆筆直。
“10E特種部隊突擊團一等兵,編號1022368雲小瓊。”
“10E特種部隊偵查組特派偵查員,編號1022333傅婷月。”
局裏領導繼續介紹道:“張隊長,既然軍方已經接手,這個案子就交給他們吧。現在李誌雄已經是強弩之末——”
“開什麼玩笑!我手底下還有個警員在李誌雄那。交給軍方是什麼意思?不管小方的死活了麼!”張大勇畢竟是方靜竹的老師兄了,雖然平日裏對她嚴厲有加,但真遇到事兒的時候怎麼都走心啊。
“張隊長你先冷靜點,李誌雄現在已經是喪心病狂了。一個孩子一個姑娘在他手上,光用想想也知道很危險。我們調用軍方,就是為了考慮萬全之策,而且——”
就在這時,有警員引著三個人進來。
兩個男的,一個女的。
張大勇隻認識白卓寒。
另外一個男人四十幾歲,風度怡人,氣質優雅。看起來不像官不像商的,實在猜不出來是幹嘛的。
局裏領導介紹到——這位程先生是專門從外地趕回來的。
要對付李誌雄,可能就隻剩下最後一張王牌了。
“你好……你是靜靜的領導對不對?”跟著兩個男人進來的女人,五十多歲的樣子,憔悴而蒼白。
她伸出顫抖的手,緊緊抓住張大勇的胳膊。
“阿姨你是?”
“我是李麗萍,靜靜的……舅媽。”
“好了,接下來的行動,麻煩大家聽我指揮。”程風雨也是很無奈了,明明說好退休後陪著一家人去加勒比海釣龍蝦——話說加勒比海有龍蝦麼?
“程先生,”白卓寒把他拽到兩步之外,“我鄭重地請求你,除了我女兒之外,那個女警……也不能有事。”
“我了解。”
“我等了這麼多年,總算有機會把馮寫意打包推出去了。我可不想看到我女兒將來屁顛屁顛地照顧他孤獨終老。”
程風雨:“……”
***
這裏就是什麼石灰廠?
方靜竹把車停下,調整了一下手槍的位置。
空蕩蕩的,連個活人都沒有的感覺。
她很快找到了低下入口,長長的隧道到處都是令人作嘔的化學藥品氣。
如果她猜的不錯,這裏很可能是李誌雄用來淬煉毒品的製造廠。
該死!小姑娘到底在哪啊!
方靜竹想:你要是活著,倒是給姑奶奶哭一聲啊!你看你媽多綠茶婊,除了會哭,啥都不會好不好!
結果還真是,說哭就有哭聲傳了過來。細細嫋嫋,跟歌劇院的幽靈似的!
方靜竹警惕地端著槍,沿著微弱的哭聲走過去。
“白簫!”
一個大大的密室裏,小姑娘被人關在像電話亭那麼大的密封容器中。
像個罐頭裏的小醜,哪裏還有初見麵時牛逼哄哄的樣子!
“靜靜姐姐!”
方靜竹蹌踉著撲上前去,腳下突然一滑——這是,碰了什麼裝置?
那一刻,方靜竹的心跳幾乎都要崩塌了!
如果她猜的沒錯,這應該是一種蒸餾藥品用的真空設備儀器。剛才自己不小心踢到的,就是設定好的開啟機關!
她警校畢業,雖然算不上學霸,但物理化學這類的文化課總是要接觸的。
以最快速度閱讀了機器上的標簽,方靜竹在心裏算了算。
這台機器被抽成真空,大概需要十五分鍾左右。
人在真空狀態下能活多久呢?這個,可以問問731部隊。
方靜竹全身的血液都要凍結了,看著密封裝置裏漸漸開始感覺到不適的孩子,她迅速撲上前去:“白簫!蹲下!快蹲下!”
還好儀器的隔音不是很好,彼此對話都能聽見。
孩子聽話地俯下身,方靜竹衝著玻璃窗連開了三槍。
厚重的防爆玻璃被打出蜘蛛網一樣的裂痕,卻沒能透出一絲洞口。
如果還能再有幾個子彈——
該死,這槍太小,之前再交換人質的時候方靜竹已經開過幾槍了!
掄起手槍柄,她照著門一頓爛砸,卻絲毫無法撼動!
不行,必須得找到斧子之類的。
“姐姐……為什麼我好難受,我喘不過氣……”白簫哭喊的生硬明顯已經比剛才更脫力了。
“堅持一下!姐姐馬上救你出來!”方靜竹先去扳裝置,巨大的閥門足有幾十斤重,憑她一個人的力氣簡直是蚍蜉撼大樹。
消防栓?對,有消防栓的地方不是應該有消防斧……方靜竹往牆麵上看過去,為什麼有一塊空間是空蕩蕩的呢!東西呢?
“你是在找這個麼?”身後混重的男音仿佛從高台上飄下。
方靜竹凜然一回頭——
那張臉,她確認自己應該是在照片上見過。
李誌雄手裏拎著一把手臂長的斧頭,晃了晃。
然後噗通一聲,丟進一方水池裏。
“你——”
咕嚕咕嚕的一股白煙冒了上來,空氣中彌漫著難過的化學氣息。
硬生生地一塊鐵疙瘩,就這麼沉了底!
“這不是水,而是一種強酸溶液。一般人跳進去,大約需要十五分鍾就能溶得白骨都不剩。方警官,你要不要跳進去試試,看你和這個小姑娘,誰撐的時間長些?”
“李誌雄你到底要怎麼樣!”方靜竹大喝一聲,“放了這個無辜的孩子,李菲兒的命,我替她償!”
“姐姐……”白簫撲在玻璃窗前,試著把小嘴湊向那模糊的裂縫。
“小妹妹!你別怕!姐姐……”方靜竹咬咬牙,捉起牆上的滅火器。
這已經是她此時此刻能找到的,最有利的武器了!
咚一下撞過去。方靜竹近乎用了當年十公裏沙包障礙的衝刺力度。
裂痕稍微擴大了幾分,方靜竹隻覺得整個手臂都麻了。
還好,有點效果。
挺起腰身,方靜竹再次端著滅火器撞上去——
背上猛的一熱,是子彈入肉時的灼痛和絕望。
“姐姐!”
“別哭……姐姐沒事……”方靜竹撐起身子,再撞。
什麼疼痛,在時間壓縮著生命跟死神競速的過程中,都顯得不那麼重要了。
身後槍響接二連三,李誌雄以變態的心理作弄著她。不及要害,卻槍槍精準。
“姐姐!你別管我了……”女孩的小手緊緊貼在滿是血跡的玻璃上,“你快走吧!”
“小傻瓜……你家大叔不會讓你有事的……”方靜竹已經沒有力氣了,她用手貼在白簫小小的掌心上,一點點,滑下最後的堅強。
她不能放棄,已經快要成功了——
摸摸口袋,方靜竹從衣服裏拿出一枚戒指。
這是她今早送馮寫意去醫院的時候從他衣袋裏找到的。
也不知道他隨身帶著戒指有什麼意義,反正方靜竹就想——管你給誰的,我拿到了就是我的。
那戒指上,是個七十分的鑽石。
鑽石是很硬的,切玻璃的金剛鑽差不多就是這玩意。
於是方靜竹拖著血淋淋的身子,爬到半人高的玻璃窗前。用鑽石緊緊頂在裂痕最薄弱的地方。
一寸寸,一厘厘,就想衝破凍土的一縷嫩芽,等待最虔誠的第一口呼吸。
生命,永遠都是屬於奇跡的。
“姐姐……這戒指,是大叔買的。”白簫哭著說:“大叔那天惹你生氣了,說想買禮物求你原諒的……”
“是麼……”方靜竹看著八角切割裏,血色浪漫一樣的鑽石,“那個家夥,可沒說……要送給我呢……”
身後再響一槍,方靜竹隻覺得一股大力從她背心往前死命一推。
這一次,她近乎是把自己重重撞上了玻璃。
眼看著鮮血奪口而出,像極了腐蝕魔咒的最後一道藥劑。
裂縫上,終於脆開了綠豆大小的一個洞隙!
“姐姐!!!”
“小丫頭……”方靜竹垂下手,倚靠著身子慢慢滑下,“以後,等大叔老了……你要好好照顧他哦。”
“姐姐!我不要……我才不要嫁給糟老頭子!你不要死……求求你不要死!你死了……大叔就再也不能幸福了,我和媽媽……也永遠都不會開心了……”
方靜竹的眼前開始模糊,好奇怪,明明一點都不了解那個男人的過去和記憶,為什麼這一幕幕腦補出來的畫麵就好像是真實陪著他發生過的一樣呢?
“你以為這樣就算救了她?方靜竹,你跟你父親一樣自不量力!”李誌雄端著槍,一步步向方靜竹走過來。
此時女人渾身浴血,怕是連往哪裏再開槍,都分辨不清了。
“舅舅……”方靜竹單手撐在身下的血泊中,視死如歸的信念之前,她還是叫出了親人的稱謂。
“你殺菲兒之前,想過我是你舅舅麼!”
“那你……生菲兒之前,想過該怎麼做個父親麼……”方靜竹笑了,“舅舅,我們都不了解對方……是個怎樣的人,選擇什麼樣的人生,認識什麼樣的世界。
可是法律說,有的事能做,有的不能……你是賊,我是警。我隻恨沒有早點發現這一切……
如果還能再重來,無論如何,我也不會讓表姐淪落到你這種敗類的手上!”
“你先到地底下跟她去說吧!”李誌雄舉起了槍!
方靜竹閉上眼睛。
當這一刻終於來臨的時候,她雖有遺憾,卻不曾恐懼。
“誌雄!”
一聲撕心裂肺的叫喊,震動這魔鬼一樣的宮殿!
在魚貫而入的特種兵擁圍之下,蹌踉的李麗萍撲了上來——
“誌雄你收手吧!靜靜才是你的親生女兒啊!”
方靜竹睜開眼,雖然她已經看不清東西了。但臨死之前還有這麼戲劇性的逆轉,這讓人怎麼放心投胎啊?
“你說……什麼!”
“靜靜才是菲兒,菲兒才是靜靜!她們兩個相差不到半歲,我故意換了她們的身份……我自私……我以為方哥犧牲了,我想讓女兒以後上大學找工作被照顧,我想她不用背負你這樣一個父親的名聲!
靜靜才是你女兒,你不能殺她啊!”
再後麵的事,方靜竹已經聽不見了。反正當她徹底醒來的時候,又是一年盛夏炎炎——
奇怪了,出事的時候不是秋天嗎?
醫生說,因為她大量失血的緣故,導致顱內缺氧性昏迷。
整整十個月昏睡在床,現在已經是第二年了好麼!
再睜開眼睛,好像真的死過一次似的。方靜竹摸著胸口想了想,我,這是穿越了?
“靜靜!你感覺怎麼樣了!我去叫醫——”
“你是……”方靜竹一把扯住那男人的衣袖,依稀辨認著仿佛上個世紀留下來的一張臉:“林謙?”
“靜靜……”林謙的眼睛一下子就紅了,一把將她搶在懷裏,哭得像個傻逼,“你知不知道……你差一點就死了,整整一個月的重症監護,我已經記不得多少個病危通知了。
我真的好怕失去你,真的……”
“為什麼是你在我身邊?馮——”方靜竹啞了啞聲音,在腦中冷靜地拚湊出了一個模糊的笑臉,“馮寫意呢……”
“他是誰?”
“啊?”
林謙搖搖頭:“聽到你受傷後,我和……我和萌萌連夜從B城趕過來。你身邊就隻有張隊長……
等你脫離危險以後,我才叫我爸派了直升機把你帶回B城。”
“那我舅媽呢!我……還有李誌雄呢?”
“方警官你醒了?”說話間,有人敲門進來。
方靜竹還沒有昏睡到失憶的程度,她還記得程風雨。
“你是……程先生?”倒吸一口冷氣,方靜竹翻身就要下床,“程先生這到底怎麼回事!為什麼已經過去十個月了,他們——”
“你先別激動,他們都好好的。”程風雨安撫她道,“小白簫沒事,李誌雄的販毒集團也已經一網打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