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你舅媽……她最後,跟李誌雄同歸於盡了。後事都已經安排好,手續等你出院後再辦吧。”
“我舅媽……”方靜竹酸了酸眼眶,“我舅媽說的……都是真的麼?我父親……”
“當然不是。那隻是我請求你舅媽配合演出的一場戲,也隻有那樣,才能讓李誌雄動搖最後的心意。你的父親,從來都是方秉年。”
程風雨回了下頭,方靜竹這才看到病房外倚靠門框的一個男人。
五十上下的年紀,雖然身上臉上少不得傷疤而使他看起來十足的陌生。但那雙精神而堅毅的眼睛,滿是疼惜。
“他……就是我父親?”
那個在旋轉木馬前留下最後的牽掛,從此將一生獻給正義戎馬的男人。
方靜竹的眼睛一下子充盈了淚水——
要知道,這世上還有親人的感覺,真的很好。
“好了,你們親人重逢,一定還有好多話要說。我和林先生就先走了。”
“啊?”林謙顯然還是舍不得離開方靜竹,“那個,那靜靜,我先去看看不不,等下回來看你。”
不不?
方靜竹覺得腦子有點亂。
“不不是什麼?”
“是……”林謙抿了下唇,轉開臉。
哦對了。
已經十個月了,陶萌的孩子也出世了吧。
方靜竹想。
失而複得的親情,升職表彰的事業,莫名其妙的前任——
所有的事情都像重新洗過牌一樣,為什麼隻有馮寫意好似從來沒有來過這個世界呢?
方靜竹想,我一定是遇到了一個假的大叔。
後來程風雨臨走前告訴方靜竹,馮寫意存在過,是真實的。
離開了,也是他的選擇。
方靜竹什麼都沒說,隻是衝著一片金黃碩果的窗外,用力呼吸了幾下。
***
“他就是不不?”看著林謙手忙腳亂地給孩子換尿布,方靜竹推門進去。想了想,搭把手:“還是我幫你吧,你這麼弄,孩子難受死了。”
“靜靜……”林謙負手退到一旁。
“萌萌呢?回家坐月子了啊?”
“靜靜……萌萌她……”林謙轉過臉去,將一枚小小的優盤,放在方靜竹手上。
那一刻,命運的推瀾,天旋地轉。
一月後後,方靜竹出院。回到她闊別一整年的出租屋。
打開電腦,插上優盤。視頻的畫麵清晰跳躍了兩下,出現陶萌慘白的臉。
方靜竹拄著下巴,看第二十二遍。
【靜靜,對不起。事到如今我不知道除了這三個字外,還能對你說些什麼。我,可能等不到你醒來了。也好,我知道你這輩子最不想見到的,一定是我。
兩個月前,我查出了妊娠期心瓣膜外廓畸形血管瘤,醫生說,如果想要積極治療,必須選擇引產。寶寶已經七個月了,我每天都能感受到他在裏麵歡快地催促著整個世界。
就好像在告訴我,我想要快點出來,我要見見爸爸和媽媽,我要……我要見見靜靜阿姨。
所以我決定留住他,那麼……就意味著……
靜靜,原諒我好麼?我每天守在你的病床前,問你一遍又一遍。我告訴自己說,如果我問滿一百遍,你還不回答的話。我就當你同意了!好不好?你原諒我了是不是?如果你連我都可以原諒,那麼不要再怪林謙了好麼?
他……真的,那件事是我主動,他喝多了,他根本就沒有想過要背叛你的。我用我下輩子預支的生命來向你發誓,林謙愛你,真的……愛你。
靜靜,對不起我又要給你添麻煩了。嗬嗬,我知道,就算我什麼都不說,你也會好好照顧我的寶寶是不是?就像上學那會兒一樣,我惹什麼事,你都幫我扛,你最好了……全世界的男人都比不上你,下輩子我還想遇見你…….】
視頻的後麵,陶萌已經泣不成聲,說話邏輯也是語無倫次。
方靜竹呆呆地看著,看著,最後她伸手掏口袋——
藍絲絨的首飾盒裏,一克拉精致粉鑽。
林謙送她的。
方靜竹閉了閉眼,套上無名指。起身,打開窗戶。樓下的男人擺了999顆心形蠟燭,老套得像個傻逼。
方靜竹的淚水湧出眼眶——
算了,生死不過大夢一場。人還是要回歸現實,能有什麼不值得原諒?
***
聖誕節要到了。
林謙說,婚禮訂在平安夜的一艘豪華遊輪上。
大半個B城都轟動了,誰都知道林家大少娶了一位模範女警,巾幗女英雄。
方靜竹一向是個低調的人。受傷後,她一直沒有回去上班。掛著病休的英雄稱號,每天閑在家裏看看書,逗逗孩子,陪陪老爸。像提前步入老年似的。
那天方秉年問她,靜靜你是不是有心事啊?怎麼感覺,過得一點沒有精氣神呢?
方靜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從身體裏取出八顆子彈的同時,就好像把她的靈魂也給取走了。
她突然變得什麼都不感興趣了,好像生活一下子沒了顏色。
林謙說,等結婚以後,咱們再給不不生個妹妹好不好?
說話的時候方靜竹正坐在床前發呆,男人的呼吸噴在她耳後,方靜竹一個寒戰打過去,差點從椅子上掉下來。
“你怎麼了?”
“沒事……可能受傷後身子太敏感了。”
這是她說過的,自己最不信的謊言。
後來方靜竹問爸爸,愛一個人到底是什麼感受。
方秉年告訴她,就像你媽媽,她死了。我這一生就再也沒有愛情這件事了。
我不再是丈夫,不再是父親,隻是警察。
“哦。”方靜竹點點頭。
她以為自己終於懂了,其實她早就懂了,隻是沒有勇氣了。
就這樣,日子一天又一天地熬到了平安夜。
望著鏡中漂亮的自己,方靜竹有點不敢相信她也會有如是動人美麗的時刻。
高挑曼妙的身姿,靈動溫和的眼睛。
還沒有當媽,就充滿母性。
“爸。”蓋上頭紗,方靜竹轉身擁了擁父親山一樣的肩膀。一股激動的哽咽襲來,她抖了下肩膀,不小心碰翻了化妝師拿過來給她補妝的粉底液!
漂亮的白紗裙,一下子淪陷成汙。
“糟了!婚紗弄髒了!”
“去洗來得及麼!”
“還有沒有備用的,要不再去選一件——”
“靜靜!”西裝燕尾的林謙抬著腕表上樓來,“時間到了,我們去甲板上拍照,馬上要離岸了。”
“可是——”方靜竹看了看裙擺上的汙穢,神情有點雞肋。雖然,她並沒有很在意這個婚禮是否完美,但至少應該裝出很焦急的樣子吧。
“林先生林太太,有快遞。”船上的服務生進來,端著個粉紅色的大盒子。
“這個時候有快遞?”林謙詫異。
方靜竹走上前,拉開緞帶。
“天啊!是婚紗!”周圍的親友團們驚叫不已。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怎麼會正巧天降婚紗呢!”
“靜靜,快點換上!”
方靜竹抬起霧蒙蒙的白紗,思緒萬千漂浮。
這婚紗真美,美得似曾相識呢。
走進試衣間,方靜竹換上幹淨的衣服。一拉裙擺,一張小小的卡片滑了出來。
精致秀美的字體,一如初見時那般攝人心魄。
【當初之所以使壞說出他們的秘密,是因為我希望這個姑娘能屬於我自己】
一瞬間,方靜竹的淚水終於決堤。提起裙擺,她瘋了一樣衝出試衣間!
“靜靜!靜靜你去哪!船要開了!”
“讓開!”甩掉高跟鞋,扔下鑽戒。方靜竹一路狂奔出船艙,在所有人驚詫地目光下,她像一匹瘋了的白馬駒。
“靜靜!!!”
在甬道關合前的最後一瞬,方靜竹跳下遊輪,翩然落岸。
再回頭,是林謙匪夷所思的驚詫,越來越遠——
“林謙!”方靜竹衝他揮手,“我原諒你了!可我不愛你!!!”
我不愛你,隻是因為不愛你。
爸爸告訴我,如果不是那個人,那麼這一生裏就沒有愛情這件事。
沒有合適不合適,隻有勇敢不勇敢!
***
“大叔,你又彈錯了。”
T城花園教堂裏,白簫拄著下巴,不屑地衝鋼琴前的獨臂男人翻白眼。
“跨八度的時候少了半個節拍,你的手不是很長麼?是不是擼多了萎縮了?”
“你個小混蛋嘴巴怎麼那麼毒!”馮寫意用鋼琴譜敲她。
小姑娘吐吐舌頭,扮鬼臉。
“其實我知道,你心神不寧著呢。靜靜姐姐兩天前逃婚了,但是不表示她一定會過來這裏找你啊。也許她像姨婆婆一樣,遁入空門出家——”
“死丫頭你說誰出家!”咣當一聲,教堂的大門迎來了夕陽前的最後一縷光芒。
能把婚紗穿成雅典娜戰袍的,古往今來也隻有方靜竹一個人了!
“靜靜姐!”白簫剛要跑上去,旋即眼睛一轉,捂住嘴,“我……嘿嘿,是不是應該先回避一下?”
“是!”方靜竹抓了抓滿臉汗水黏住的盤發。三天三夜,她連錢包手機身份證都沒有,一路靠刷臉賣萌逃票,搭著各種奇葩交通工具,從B城趕到T城。
她一秒都不想耽誤,仿佛多浪費一分鍾,她的馮寫意就會消失成一場夢境。
“真的要我回避?”白簫笑吃吃的。
“快走!少兒不宜!”方靜竹拎起裙擺,飛奔而起。
隻有一隻手臂,但他的懷抱依然那麼堅強有力。
沒有一句承諾,但他的心意依然可以感天動地。
“靜靜…”近在咫尺的相依,馮寫意恨不能把她的滑稽,她的美麗永遠印在今生今世裏。
可是女人喘著粗氣,二話沒說撲上去。
“閉嘴!我像個神經病一樣跑來找你,不是為了聽你給我唱重逢讚曲的!”
“啊?那你…是來?”
“廢話!上你!”
教堂是神聖的地方,不適合做褻瀆的事。但主說,所有的深愛,都值得包容與珍惜。
一年平安鍾聲響,T城的雪總是那麼及時而美麗。
方靜竹問馮寫意:“我們接下來去哪?”
“當然是回家。走,我帶你回家。他們都在等我們。”
“那我……就這樣去?”
“是,蹭飯,這麼大的運動量。你不餓?”
“馮寫意你——”
***
白家大宅門前,厚雪鋪天蓋地。
拉著方靜竹的手,馮寫意按響門鈴。
“寫意!”唐笙圍著聖誕圍裙,端著一隻長得有點奇怪的——不知道什麼東西,可能是白卓寒做的。
見到馮寫意的一瞬間,她單手一抖——啪嚓,盤子扣得皆大歡喜。
估計沒有人想嚐男主人的黑暗料理。
“嗯,你們……都在?”馮寫意掃視一圈。再大的房子,裝這麼多人過年也是很擠的呢。
壁爐前,向紳和宋辭雲正在談論公事。男人們無論何時,話題總少不了股票和政治。
巨大的聖誕樹上掛滿祝福,馮佳期領著女孩子們裝點得不亦樂乎。
白卓瀾為戴著聖誕帽的金毛科比套上雪橇,幾個男孩子爭著要上去試試。
白葉溪和梁美心主下廚,帶著雲小瓊和傅婷月在後方大顯身手,一道道精美的菜肴大放異彩。
阿泰黑漆漆地從閣樓下來,大概是煙囪又塞了。
“爸爸!上官哥哥發視頻過來了!”小白糖踮著腳啪嗒啪嗒的,手裏抱著個ipad。
韓書煙走了十年了,第一個十年被遺忘,第二個十年永不遺忘。
活著的人,終是替她走完世界的每一寸角落。
這一年的聖誕節,上官言帶著十八歲的兒子登上了乞力馬紮羅山的最高峰,作為成年之禮,接下來的紀念,將由他一個人慢慢走完。
視頻裏,少年一臉禍害人精的笑容真是讓唐笙頗為女兒擔心。
白卓寒從唐笙身後走上來,盯著馮寫意看了幾秒,口吻依然不客氣:“一個人來的話,抱歉沒位置!今晚不虐單身狗。”
馮寫意看了一眼白卓瀾——
“別瞅我弟弟!人家有狗!”
馮寫意笑了笑,從門外扯進一臉呆萌的方靜竹:“那,我帶這隻吧。”
——所有不美好的結局,隻因為沒走到結局。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