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西陲手裏拿著那紙密信,枯坐在大帳的主位上,木木呆呆地看了好久,仿佛“擊而不殺,促他來朝”這八個字是如何得生僻不見經傳,以至於他尋不著任何頭緒。徐鳳年的六年鳳連夜趕路,加之喝了謝西陲好意給他的二三兩綠蟻,就立在謝西陲身後不遠處沉沉睡去。敵不過後半夜困意的李景福也側著腦袋鼾聲大作,手上捏著的兵書竟然沒有撒手,如雷的鼾聲顯示出久疏戰陣的前右騎軍軍機參讚郎跑這一趟,著實有些累了.
————————————————————————————————.
謝西陲沉思良久,在桌案上鋪開一張不大的宣紙,瞥了一眼已經凍上了的小硯台,大帳中未燒有熱水,自然無法用化開這黑冰,看來這筆墨是派不上用場了,他摸索著從背囊中拿出一根黑細的棍子,這是神秘的清涼王府後山專為應付北地戰事打造的墨棒,十餘年前,在滴水成冰的天氣裏,北涼鐵騎的隨軍文書與各位將軍麾下的軍機參讚郎都是靠著這一杆細細的墨棒寫就了一封又一封的戰報與來往書信,謝西陲隨身帶著不少,煞是好用。旁人不知其原理何在,涉獵甚廣的謝西陲自然能看懂一些門道,每每用起這一支小小的墨棒,都不禁在心中感慨宋長穗這老頭的徒子徒孫何其能幹……
謝西陲用一手漂亮的小楷在有限的紙張上迅速寫下自己對於此事的認知與看法,離陽皇帝趙鑄與兵部尚書寇江淮遠在太安城廟堂之高,加之茫茫戈壁,人煙稀少,消息閉塞,是趙構的觸角難以到達的地方,他將白馬遊弩手們帶回的信息在腦海中作了彙總,不管是傳聞也好,事實也罷,總之,他能做的,便是要讓朝堂對這位行將進入都城朝拜的落魄馬賊首領有一定的認識,至於他能不能逼得這位桀驁不馴的西漠蒼鷹走投無路,下馬和談,他似乎有著不容懷疑的自信!
“李繼遷,表字不詳,現年三十一歲,傳聞此子異象,西漠口耳相傳,其人‘生而有齒’。其父李光儼,曾為北莽大將柳圭麾下一員驍將,隨柳圭征討羌人時戰死,時李繼遷尚幼,被送回祖地無定河撫養,其族——無定河李氏,為河西州大族,族中壯年男子多從軍。”寫到此處,謝西陲收筆,細細想了想,用更小一些的字體添上一行備注,“雖族中不少叔伯在柳圭軍中任職,但其父未與北涼直接交戰,想來此子抵觸情緒不會很大。”
謝西陲隨即接著寫到,“此子十二歲即從軍,為返鄉探親的族叔李光睿所看重,帶至北莽河西州從軍,持節令見其身高背闊,談吐大方,再測其弓馬騎射,甚是喜愛,賜‘管內都知蕃落使’銜,著其歸鄉,約束地方。”前不久才與李繼遷正麵交手,謝西陲自然能很好地評估出這員小將的戰力,在這段末尾寫上了自己的備注,“此子慣使槍,與李景福走了二十餘合,不見落下風,弓馬嫻熟,因所部規模尚小,不知其排兵布陣何如,斥候運用得當,素養高過尋常馬賊,初遇之時,處變不驚,有乃父大將之風。”
忽而身邊傳來一聲響動,謝西陲抬頭一看,原是李景福這小子手裏的書掉了,其人也斜斜地癱在案邊,謝西陲無奈,擱下墨棒,拿起他的毯子給這小子搭上,爾後才回到位置上繼續寫到,”柳圭兵敗,軍心不凝,李氏族人紛紛脫軍,帶子弟部下歸鄉,儼然一副自立門戶的做派。北莽舉族西進,無定河李氏未能積極反應,按兵不動,為耶律氏猜忌,險被董卓大軍滅族。”謝西陲停筆,這等滔天大仇,想來自己無需備注,朝廷也會抓著大做文章,大打感情牌,一來為了拉攏李繼遷,二來也為失去了褚祿山這個大敵的董卓找個對手。
說起董卓這個北涼的死對頭,他可比舞文弄墨的祿球兒風光多了。如今的董卓,在北莽王庭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失去了拓跋菩薩和慕容寶鼎這兩座大山的製約,新帝登基的第一份聖旨,按照慣例本是追授先輩哀榮,卻在末尾硬生生地加上了冊封董卓了北院大王的字樣,配劍畫灰,讚拜不鳴,“董太師”可謂獨斷朝綱。他所指揮的征西大軍更是連戰連捷,橫推千裏,為莽人贏得了水草豐美的賴以休養生息的草原,也在牧民中贏得了前所未有的威望,說一句誅心之論,他若想再進一步,不過是一念之間,舉手之勞罷了,若將相評像往常一樣涵蓋兩朝,那麼將評第一則不是寇江淮這個手無寸兵的兵部尚書,而是步入權力巔峰的董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