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預言師怎麼可能長命百歲?我忍不住與她同行。
在我漫長的生命中,第一次有能力有機會為一名預言師護駕。我想我喜歡這使命,也喜歡那對小狐狸,或者也喜歡他們的兔子姐姐。
對預言師的好奇和探尋並不是僅僅是我的愛好,有很多生命比我更加執著。我以前不知道,這回才聽說不少妖魔以及人類結成同盟,專門研究預言師的來龍去脈和行蹤下落,甚至預測預言師降臨的時機和對肉身的選擇。
這個同盟不知什麼時候成立,似乎在顏彩夕的時代他們還未出現,但我聽說,紫藤和巨蚌的死同他們有少許關係。他們的觸手直到今天,直到未來的千年還會不停探試預言師的下落……他們也許有一個名字,但我從未聽說,似乎也從未有妖魔知曉。
即使知道他們的存在之後,我也不打算加入。
他們把預言師當作怪物中的怪物。像人類探究妖魔一般,他們最大的願望是獲得活的預言師,豢養她,驗證他們的成果。預言師可以預知他們的動向,他們的目的很難成功,於是他們著力探究預言師的交替,渴望在先代預言師將死、新代預言師將臨之際,捕獲她即將入居的身體。
同他們相比,向春霜索問未來的其他妖魔簡直堪稱善類。
從一名善意的妖魔口中,我和春霜得知世間存在如此詭譎的社團。我覺得這簡直像天方夜譚。預言師的轉生隻需眨眼功夫,供它選擇的物種有千千萬萬,他們怎麼可能成功?
春霜並不十分憂懼。現在她是全知的,我想她必定已經有預感,知道他們不能奈何她,但我仍然保持十二分警惕。
我們數十次幾乎遭遇棘手的對手。用“幾乎”的原因是春霜每次都提前知曉,化險為夷。唯一讓她悶悶不樂的,是數十次預言害她失去了相當多的壽命。
“如果……”有一天她在我麵前欲言又止,最後搖頭苦笑說:“算了。”
那天她的模樣仍是妙齡少女。精怪可以變化為任意形象,她想變作嬰兒也未嚐不可。然而我知道,她已不是我初見的小小兔精,她的氣血精神都在衰弱。
麵對不擅長把心裏話說出來的春霜,此刻的我已經能夠知道她想說什麼——如果她的壽命早早耗盡,我能不能代她照顧春空和春星。
我說:“好的。”
她的眼睛亮了一下,她知道我不是隨便說“好的”,她知道我懂她的意思。
我們坐在微風徐徐的湖邊,朝陽正從水麵上升起。她聽著蘆葦的晨歌,慢悠悠地說:“我拜托你的,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那兩個孩子不是普通的妖狐啊!我太自信,以為由我來照顧他們最好不過。我忘記把生命的衰竭考慮到。不過拜托你應該是恰當的選擇,你也能夠讓他們明白生死的意義。你……唉,我看不到你的未來。雖然命運早晚會製造分離,但我仍要懇求你,一定要在同他們分離之前好好保重自己。”
我聽了她的話,感到迷惘的同時又覺得傷感。“為什麼在這麼美好的早晨談論生死?”我盡力擠出微笑,“眼前的湖水和濤聲比生死更短暫,難道不是更加值得珍惜嗎?”
春霜也笑,閉上眼睛聆聽,說:“怪不得有熟悉的感覺,原來我以前聽過呢——在作為巨蚌的那一生。”
“那這世上一定沒有你尚未見過的風景了。”我有點小小的遺憾。
“有的。”春霜睜開她神妙的雙眼,柔聲說,“那些印象裏沒有你,有你的風景我還沒有全部見過。”
這是她至此為止對我說過的最讓我震驚的話。她作為預言師所說的準到令人驚駭的預言,她欲語還休透露出的謎樣話語,全部加起來也不及這句話給我的衝擊。
我想我的確愛上她了。
歸塵的再度現身讓我措手不及,春霜對此倒沒有多大的意外。很少事情會讓她意外。既然她沒有事先預警、嚐試逃避,我想也許歸塵不會威脅到我們。因此歸塵和他的妖魔軍團降臨時,我放棄了逃走的打算。
我沒有想到,春霜中止預言,是因為她的壽命已經過度損耗,大限在即……
歸塵懷抱他的愛妻步步逼近,走到我們麵前。
他把紫露平放在春霜腳邊,自己坐在愛妻身旁。“預言師,你還認識這紫貂嗎?”他說出一句我不明白的話,仿佛春霜和他夫人是舊識。
春霜的眼神說明她竟然真的認識紫露。她為難而傷感地看著悲憤的歸塵,點點頭。
歸塵仿佛不甘心沉默,大聲說:“她是你選擇的宿體,上一次!在這兔精之前!”
“是的,我選了她。”春霜沉聲說,“在選擇這兔精之前,我本想借住她的身軀。可是她拒絕了我,我才另訪宿體。”
“所以她變成現在的樣子!”歸塵憤慨無比,“是你害了她。”
“歸塵呀。”春霜的口吻像是她同歸塵也相識久遠,“難道你希望我當時占據她的身體嗎?那些妖魔費了一千年功夫,終於預測到我那次的選擇範圍。他們抓住三萬個我可能會選擇的宿體,其中也包括她。如果被他們掌握,我和她又會變成什麼呢?她知道不會有好結果,才以自殺的方式拒絕容納我。”
歸塵頹然說,“是你害了她——你為什麼要選擇她?沒有你,我們何嚐會變成今天?”
“歸塵,有些事情是我也無法選擇的。”春霜滿懷歉意地看著他,說,“你現在想要我怎樣挽救呢?”
“你肯嗎?”
春霜沉默了片刻,說:“我沒有顏彩夕的勇氣,不能為妖魔改變命運。你說出來吧,也許我能夠作為兔精做出彌補。”
歸塵收斂笑容,冷酷地說:“我要你再選一次。”
“再選一次?”春霜吃了一驚。
“我要你選她。”歸塵似乎早已深思熟慮,“讓她作為預言師活下去。”
“你知道作為預言師而活是什麼樣的命運嗎?”
歸塵堅定地說:“至少她會活著。”
春霜認真地看著這個走投無路的魔頭,思忖之後回答說:“好吧,我答應你。春霜之後,我將選她。”
“絕不反悔?”
“絕不。”春霜憐憫地看著歸塵說,“可是你……你要保護作為預言師的妻子,避開曾經找到你們的那群妖魔,不會像想象中那麼輕鬆。”
“不如現在就試試看呀!”歸塵忽然毫無預兆地提刀刺向春霜胸口。
春霜機敏地向旁躲閃,竟避過了致命一擊,刀鋒僅僅擦過她的左臂,留下一道不算很深的傷口。我對這變局怒不可遏,手中變化出長刀將歸塵逼開幾步。“歸塵,你這是做什麼?!”
“我的妻子不能再等了。”歸塵咬牙切齒地回答,“你也看出來,她命懸一線,多拖延一刻都有風險。預言師隻借住活的身體,我必須現在就兌現承諾。你讓開,你不會是我的對手。”
我提起長刀回答他:“不行。”
歸塵打量我與春霜,無奈笑道:“不僅愛上預言師,也愛上它寄宿的兔精?我提醒過你,不會有好結果。”
春霜的身子顫了顫,拉住我的手臂說:“記住你答應我的事。”
我莫名地心痛,鄭重回答:“我記得。”
“那麼你就不能死在這裏。”春霜環顧歸塵和他的小妖,神態從容。“歸塵,讓他帶著我的弟弟妹妹走吧,你們想要的隻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