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冬。夜。
更夫敲了一聲梆子,在偌大的皇城裏,這麼一聲帶著懶意的“天幹物燥”,實在是顯得有幾分渺小,隨著回廊的去向曲折綿延了幾聲,就隨著琉璃瓦下快要燃盡的燈籠,搖曳了幾下,滅了。
瓦上落下幾片碎雪,窸窸窣窣地,掉進男子的酒杯裏。
男子皺了皺眉,將酒倒在一旁的花圃中。
這樣的天氣,除了他,也沒幾個人有這個閑情逸致,坐在風口上煮酒。
“梵天之火,一百年一輪回,蓮花從中涅槃,從中新生。”
“梵天之火,焚盡人間罪障。”
“梵天之火……”
誰都看得出來,他有些醉了。
“你找到她了?”坐在他麵前的女子一襲碧綠褶裙。她認得,他袖子上繡的那片碧玉蓮花。
他不說話,自顧自地斟了杯酒。爐子裏的火滅了,酒,似乎涼得特別快。
“江湖朝堂喧囂聒噪,不如一身塵土歸於寂靜。”
一身塵土?歸於寂靜?
她奪過他手裏的酒:“你尚欠天下盛世。”
他因為醉酒而顯得有些茫然的眼神裏,突然浮出了一絲自嘲一般的神色:“盛世尚可千秋萬載,可兒女之情再長,卻不過一朝一夕。”
“人寄一世,奄忽飄塵。朝夕之際,天下已變。”她一字一頓緩緩道來,嗬出的熱氣,隨著酒杯裏氤氳的霧一道,還沒來得及飄出宮牆,便消弭在濕冷的夜空裏。
她從袖子裏掏出了一封書信。
“從青崖山上截下的消息。”
他打開了信封,房簷下的燈籠昏暗,卻不妨礙他看清那上麵,有幾分潦草的字跡。
寥寥的一頁紙,他卻似乎看了許久,看到酒醒,看到那舊雪未融,新雪,又再度紛紛揚揚地飄落下來。
他翻手,將那一頁信紙,反扣在桌麵上。
“什麼時候的事?”
“十天前。”
十天前了。
她出嫁,已經整整十天了。
不過,他憑什麼奢求,她會為十餘年前,一次不經意的相逢守身如玉呢?
他對著壺嘴兒,將那壺已經不再溫熱的酒飲盡了。從下巴上一縷縷滴在衣領裏的酒水,透露了他的心思。
女子歎了口氣:“何苦呢?”
風起了,方才流進衣領裏的酒被風一吹,愈是寒冷。
“回去吧。”他拂去衣袖上的雪,飲下的酒,似乎到了此時,才給他添了醉意,“她嫁與他人,我便血染江山,為她鋪十裏紅妝;她與命為敵,我便逆天改命,萬裏山河為聘。她在我在,她亡我亡,她悲,我泣,她痛,我傷。縱使前路步步生死,亦要腳下步步蓮花!”
極目處,千山白首,嫋嫋晨鍾。
亂雲薄暮,急雪回風,闌幹風冷,霜落皇州。
世事瞬息萬變,總有人於亂雪疾風之中,借風煮酒;
天下風雲際會,總有人於皇圖霸業之上,落子成局。
千載太虛無非夢,一段衷情不肯休。
夢醒人間看微雨,江山還似,舊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