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秋池站在清水女中的門口,低矮的屋簷在昏黃燈光照耀的夜空中悄悄探出了頭,遮擋住了淅淅瀝瀝的夜雨,張秋池手裏握著一把黑色的油紙傘,那傘也沒有送出來,此時正安安穩穩地縮在張秋池的手中。
張秋池站在屋簷下,望著外麵的細雨在昏黃燈光的映襯之下,反射出別樣的光彩和韻味,在這番情境當中,一股詩意自然就會超脫於涼風,穿越過冷雨,即便在寂靜的夜色當中,也會飄然升起,宛若雨滴墜落在地麵上時濺起的水花。
張秋池望著載著鄭樹棠的黃包車從自己身邊駛去,越駛越遠,越駛越遠,直到駛向夜幕深處,再也見不著了。
當這輛黃包車終於消失在自己的視線當中之時,張秋池終於感覺到了陣陣涼意籠罩著自己的渾身上下,張秋池情不自禁地抖了抖哆嗦,呼了一口氣,那一陣熱氣,瞬間就變成一團白霧縈繞在自己的眼前,然後又漸漸地消融於夜色之中。
白霧混於雨夜當中,宛若星子墜入茫茫大海,那白氣即將消失殆盡的最後一角,那星光即將殞沒無蹤的最後一抹,就這樣快速而靜默地印刻在無邊的時空當中……
張秋池這時站在淅淅瀝瀝的夜雨當中,心思便不由自主地飄飛起來,自己的心情這時候當然是飽含著不舍——自己剛結識的忘年好友離自己而去,雖是初次相逢,卻仿佛覺得已經熟識了多年。方才望著他乘著黃包車離自己而去,漸漸消失在雨夜當中,消失在自己的視線裏,心情便是難以言表的傷心難過了。
可這畢竟是方才,張秋池置身於這茫茫夜空,四周也全是清涼的雨水,感受著這種寂寥又純粹的寧靜,張秋池的心情就不由自主地平靜下來了。
這時,一陣陣腳步聲從街道的另一側隱隱傳來,整齊而響亮地充滿著這條夜色朦朧的街道,“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從街道的另一側隱隱傳來,聲響越來越大,越來越大,仿佛從街道的四周一下子將所有的聲響都齊聚過來一般,清晰又嘹亮。
這陣陣齊整的聲響仿佛是一層透明的薄毯,從街道的這一頭,鋪到了另一頭,輕柔,通透……
張秋池這時正站在街道中間的屋簷之下,身後的清水女中的校園之中依然隱在無邊的夜色當中,幽暗而寂靜,四周沒有什麼聲響。
張秋池站在屋簷之下,聽著這陣陣的腳步聲從遠處傳來,一直縈繞於耳畔,不僅久久未曾散去,反而聲響越來越大,漸漸震動著張秋池的耳膜。
張秋池這時置身於寂然的雨夜當中,忽然聽到這陣陣聲響從寂靜無聲的茫茫雨夜之中傳來,忽然想起了四個字——“空穀足音”,這個詞語本是出自於《詩經》一書之中,後來就逐漸演變成“空穀足音”這一四字詞語。
《詩經》中的原句為“皎皎白駒,在彼空穀”,而這個詞語的釋義就是“在寂靜的山穀裏聽到腳步聲”,後來又漸漸引申為“極其難得的言論和音信”。
張秋池心中猛然浮現出的就是這“空穀足音”四字,雖然心中也自知眼前的街道並非空蕩的山穀,於釋義而言,並不全然相吻合,可這個詞語所表現出的意思來形容此情此景,卻是再恰當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