幹戈半緣征伐(中)(1 / 3)

步回辰闌夜宴請寧王鄭澤,在宴中咄咄逼人,要鄭澤退出陶門澤。鄭澤哪能容忍?立時翻臉,推了杯盞,拂袖起身,正要開口告辭。步回辰在座中笑道:“寧王少安毋躁,本座駕前,還沒一人能拍手便走,不留些物事下來的呢。”寧王隨從們皆明白是步天教恃強要挾之意,無不變了臉色,寧王駕前數名內侍立時靠攏,各人目中精光四射,衣袖微揚運掌成陣,死死盯住了武功絕世的步天教主。

汪占泰不防忽然生變,嚇得一個激靈,連忙上去陪盡小心,兩邊說好話,對步回辰道:“步教主,非是咱家不識好歹多嘴:步教主當初以西北生靈平安為念,受朝廷冊封治理北疆,不是已經把地界說妥了麼——陶門澤近寧慶二郡,那是寧王的封地,寧王自然也不能撒手不管陶門澤不是?二位同協西北軍事,有商有量的,方能平安過日子呢。”

步回辰聽他勸的軟中帶硬,微微一笑,道:“公公說的是,本座既已受封,並不願讓天下人說我是出爾反爾之輩。但是本教百餘年嚴規:入教者皆為兄弟,不得妄加殺害。若有破門出教,謀死教中兄弟之人,天涯海角,也非受教中五刑不可!”他擺弄著手中酒杯,對虎視眈眈盯著他的眾軍視而不見,隻淡漠道:“南宮蝶已是寧王愛妃,本座既與寧王同殿封王,自不好讓王妃一個弱女子身受五曜酷刑。但是——”酒杯在案上輕輕一磕,鄭澤聽得此聲,便是一凜,已聽步回辰陰森森道:“寧王妃的賣命贖身錢,那卻是少不得的!”

鄭澤臉色鐵青,無論南宮蝶品行如何,終是他已明媒正娶的妃子,豈能被當作賤民奴婢一般談論價錢?他怒極反笑,惡狠狠地盯著步回辰,嘶啞笑道:“步教主的意思,是要硬向小王索取陶門澤了?”步回辰微笑道:“豈敢?不過興戎百戰為紅顏,本座便成全了寧王這段英雄美人佳話。”

他冷嘲熱諷,鄭澤已猜出是自己事機不密,勾結危須王一事被他知曉,因此才突然發難。雖然惱怒,卻也明白此時小不忍則亂大謀,因此強笑道:“遠兜近轉,步教主不過是看中了陶門**南的幾百裏土地罷了。要說用此地賀步教主封王的王禮,小王也並不是拿不出手來。不過步教主要小王賀禮,那也得讓我賞得心甘情願。”步回辰聽他這話,隱然有將自己比作下人之意,針鋒相對笑道:“不錯,文較武比,寧王劃下道兒來便是。”

兩人越說越僵,汪占泰已瞧出此事不能善了。知道若是步回辰暴起發難,此地必化血海屍山。當即鼓掌笑道:“兩位都是定泰絕頂人物,身邊人物更是天下頂兒尖兒的英傑,這一回老奴才倒有眼福了。”又道:“不過在武都郡中,寧王為主。王爺何等心胸,定然不肯占了步教主這個便宜。老奴賣個乖兒,武都郡城上,外牆的烽火閣——”

步回辰微笑,鄭澤眼睛一亮。他確也憂慮步回辰武功太強,一上手就是生死之戰。己方雖是以眾淩寡,但是確也並無十分把握。那烽火閣建在城外,一來稍去步回辰戒心,不必魚死網破;二來自己也容易調動澤中兵馬;當下點頭道:“汪內監說的不錯,本王與步教主聯袂出城,可好?”

步回辰點頭應允,兩人各率部屬,乘夜出城。鄭澤有心炫示實力,令親兵燃起千柱火炬,照得城中一條通衢大道宛若白晝,道路盡處的連綿城牆之上,一座巨大的黑石壁壘的烽火閣,高聳入天際。殘月晨星,澤霧朝露,盡掛在了閣頂的飛簷箭垛之間。

這烽火閣亦是邊關名勝,乃是當年大舉開西域之時,都護府中軍為守望邊關烽火,揚中原軍威而建。無數授首長安的異族君王戰將,皆先在此叩閣入軍,方伏闕長安。定泰一朝的國策不重開邊,因此除兩百多年前那場沈淵隕命,鄭驥斷情的邊關大戰之後,再無戍邊盛況,這處烽火閣便為之廢棄,兩百年來從未派上過用場。

鄭澤與步回辰並馬縱騎,同至烽火閣。鄭澤見步天軍雖千餘人馬,但兵強馬壯,人物彪悍,知道便是自己倚眾淩寡,也是一場血戰,默默在馬背上縱送一刻,已有計較。與步回辰率部從上得閣中三層,在開闊處分左右落座,鄭澤甫一揮手,便有幾名親隨抬著一個巨大的木圖進來,擺在堂中當地,亮與步天教諸人觀看。

眾人見那木圖山崗縱橫,河汊湖澤依山傍嶺,團圞不斷,便知是陶門澤的木圖。又見一名寧王親隨奉上一個青銅大匣,鄭澤自袖中取了鑰匙,親自開了匣鎖,伸手進內,叮叮當當地抓起一把銅符來,往木圖上一撒,微笑道:“這便是調動澤中軍陣的軍符。小王不才,與步教主賭一把西北大勢吧。”

步回辰微微眯起眼睛,看他將銅符一一散在澤中。鄭澤玩弄著手底兵符,道:“本王依天罡之數,在澤中布了三十六處軍陣。想來步教主的西北二軍,也已經進澤。士兵們斬關奪隘,咱們作統帥的,便奪兵符。步教主手下所有熊羆之士,且都下場玩玩。”他拈起一根青銅符節,在木圖上磕一磕,微笑道:“另一節都在軍陣將軍手中,三十六個時辰之內,步教主若能將這三十六節兵符合將起來,小王自當退出陶門澤。”他斜一眼看看外間已經泛白的天空,道:“至於本王麾下寧慶諸郡的軍伍,日後自然也當對步天教的軍鋒退避三舍!”

步天教雄立西北數百年,在江湖中聲威赫赫,聽寧王賭下若大彩頭,各個都心癢難騷。青龍門這些時日一向憋屈難耐,其下尾宿宿主鄧成壁有教中“七煞劍”之稱,當下縱身出來,叫道:“好,請寧王放下彩頭來!”聲未歇,劍已至,直向鄭澤手上的那一節兵符點去。

寧王身邊親隨高手,豈能容他這般輕易奪符?不待他劍尖點至木圖之上,一人已猱身飛出,劍光霍霍,接住了他的劍招。兩人在木圖之上,你來我往地鬥了起來。

步回辰凝目看敵人劍法,不一時便不屑地勾了勾嘴角。那人雖劍勢淩厲,但輕功顯然不及,足尖點在木圖凹凸不平之間,微有混亂,與手中劍招不能匹配,便減滅了不少威力。步天教中的武學高手們也看出端倪,亦紛紛議論起來。步回辰越聽越是好笑,臉色早已和緩下來,帶笑瞧著大堂之間劍光閃閃,惟恨那個眼光毒辣,嘴巴討厭的家夥此時此刻,沒有伴在自己身邊。

他眼睛注視著堂中刀光劍影,心旌搖搖,神思已不在殿中。忽聽席間震天價喝采,原來鄧成壁一式“偏花七星”,已削中那人膝蓋,那人一跤跌倒。鄭澤臉色陰冷,隨手將手中兵符扔了出來,鄧成壁長臂橫削,劍尖點得那小小銅符滴溜溜而起,眾人見他業藝驚人,忍不住震天價地喝起彩來。

步回辰微笑不語,這等賭賽原本也用不著他出手,步天教中文武好手甚眾,與寧王部屬互有攻守。雖兩方出手皆不容情,傷者甚重,殺氣紛紛,血濺數步。但步天教以武立教,爭雄少林武當的功夫究竟非同小可,到得午後,鄭澤身邊死傷者過半,而三十六節兵符,已有十一節到了步天教手上。

鄭澤臉色不豫,正在思量對策,忽見汪占泰身後一名毫不起眼的老太監顫巍巍走至殿中,從木圖上拈起一節兵符,向步回辰躬身道:“老朽不才,請步教主賜教。”

步回辰眉峰一揚,步天教眾人更是不屑,方才首戰告捷的鄧成壁當即長身而起,喝道:“你要請動咱們教主,先勝了老子再說!”說著,蹌踉一聲,寶劍出鞘,正待躍出座來。不想那老太監拂塵一揚,眾人誰也沒瞧見他是如何動作的,拂塵頂端已經直頂到了步天教席上,將鄧成壁逼在了座位方寸之間!眾人大驚失色,鄧成壁身側兩名宿主立時刀劍齊出,雙雙架住了那柄輕飄飄的拂塵。卻見鄧成壁臉上已被拂塵的絲線掃中,千絲萬縷,血跡斑斑。

步回辰盯著那老太監身形,忽地一按扶手,直起身來,道:“好,我便試一試閣下的千蛟斬。”

此言一出,步天教中幾名老成耆宿悚然動容。“千蛟斬”乃是步天教先代一名長老遊曆南海之時,忽遇海上風暴,自狂風巨浪中感悟出來的一套奇妙武功,乃是步天教中一門絕藝。因須配合奇門兵器使用,因此教中少有人習,連教主步回辰也隻是粗知其形而已。今日一名貌不驚人的宮廷內監,如何突然能用一杆輕飄飄的拂塵,使出這式“千蛟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