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晚餐(1 / 2)

長信城的初秋夜色降臨地並不是那麼快,它總是不經意之間降臨,等到你發覺,卻早已看不清遠方的路了。

杜琛此時正坐在黑暗的轎中,他偶爾掀開轎簾看一眼外麵,除了街市兩邊高掛著的明亮燈籠,再往深看那些黢黑的巷角,總有幾分嚇人。

“少爺,馬上就要到家了。”站在一旁的元秋在看著杜琛又一次掀開簾子之後,忍不住說。杜琛白了他一眼,放下簾子,深吸口氣向後一躺。在黑暗而封閉的空間中,他的這聲歎息顯得格外響亮,倒把他自己嚇了一跳。

“我到底在歎息什麼?”杜琛在心中問自己。

如若此時有人問杜琛,你是害怕今早發生的事被他人知道嗎?杜琛絕對會回答不是,倒也不是他不在乎,隻是這樣尷尬的醜事,他大抵可以否認。在杜琛的想法裏,這世間的事,隻要你本人抵死不認,那些旁觀者也就半信半疑,日子一長,也就沒人會當真。

那他在歎息什麼?杜琛總記得自己小時候,隻要他一歎氣,母親就會拿長尺打他的手心,邊打還會邊說:“叫你歎氣,叫你歎氣。”杜琛那時一直都不明白,為何大人都不喜歡聽見他歎氣,即使是他心中很累的時候。

“神童?我真的是神童嗎?”在黑暗之中,杜琛問自己。

杜氏一門在長信城中立足不長,杜家的本族是在原本的華國,今曲丘境內。在當年的安江之戰中,杜氏作為當地的小家族,倒戈大楊的鐵手血衛,在軍中立了戰功,而後杜琛的太祖爺爺才將他們這一門遷往長信城。

人人都說命數,杜家也不例外。杜琛出生的時候恰逢杜家大悲之時,那時杜家已有衰頹之勢。杜琛的爺爺自退休之後便纏綿病榻,每日苟延殘喘。而杜琛的父親,本來靠著爺爺的蔭庇與杜家在朝中的植下的關係,也是春風得意。隻是這世間風雲變幻莫測,杜琛的父親沒得意多久,朝中換了主宰,連帶著杜家往日與華國的關係也被查出來。

雖說這關係也談不上什麼通敵叛國,隻能算是杜家在戰爭中的投機取巧,可是新帝王不知何種原因,死抓昔日問題不放,杜琛的父親就在這風口浪尖上,被降了職。如若杜父再年輕十歲,對於此等變故,也不過說一句“千金散盡還複來”,這類豪言壯語,隻是當時他已到而立之年,再等十年,大概此生也就結束了。

杜琛算是那時射穿籠罩在杜家大宅陰霾的一縷陽光,可也算是敲響杜家衰頹之勢大鍾的敲鍾人。他出生之時,杜老爺子在經過了長久的病痛折磨,在一陣孝子孝媳的慟哭中,終於閉上了眼,乘仙鶴而去。

也是可憐那時的杜父,剛在老父溫熱的屍體旁哭完,就被下人急忙叫到臥房看看新出生的兒子。

臥室之中,嬰兒在奶娘的懷中哭聲不斷。杜父剛一跨進房門,奶娘就急忙將孩子抱到他麵前,歡喜地說:“恭喜老爺,賀喜老爺,得了個文曲星下凡。”杜老爺還在疑惑中,奶娘將孩子舉高幾分,杜琛因為哭泣而漲紅又有點皺皺的臉龐就那樣出現在他麵前。杜老爺微微皺著眉頭,狹長的眼睛帶著好奇地打量,直到他看見杜琛眉心那一點若隱若現的紅痣,他才舒展了眉頭。

杜老爺接過他新出生的兒子,杜琛帶著一股新生兒的奶味與淡淡的血腥。他將杜琛高高舉起,他哭得更厲害,杜老爺卻十分高興地說:“看來我們杜家,是有希望了。”

杜琛在黑暗的轎中思緒漂浮,他想象自己此刻還在母親的子宮中,蜷縮著身體,渴求未知的安全感。從他記事開始,每日環繞在他腦袋裏的就是那些話。

“阿琛,你可不能讓娘失望。”,“阿琛,你可是咱們杜家的驕傲,不要做一些讓人失望的事。”,“阿琛少爺真是個神童,這麼小就會被那麼多詩書。”

“神童,我真的是神童嗎?”杜琛又一次問自己。

“哥,你這樣真的很過分。”葉孤葉放下手中的書,生氣地轉過身。

“我的好妹妹,你不能這樣想,是那個杜琛太傲了好嗎!”葉驚闌抱胸靠著欄杆,嘟著嘴巴辯解。

“你這樣做不就是擺明給人家難看嘛,再說這個杜琛也是有幾分才學。”葉孤葉頭也不抬。葉驚闌側著身子疑惑地看著她,葉孤葉潔白的脖頸與秀氣的側臉在明亮的燈光下泛著光澤,初秋的涼風吹過,葉驚闌可以看見葉孤葉脖頸處微小的汗毛,想一想,自那年她來到葉府,已過去了十三年。

“阿葉,你才和那個杜琛待了多久,就這麼維護他了。”葉驚闌按著欄杆跳進長廊,葉孤葉放下書,她眼睛因為長時間看書有些疲乏,她微縮了一下眼睛,像是剛睡醒的人那樣,腦子卻是十分清楚。

“哥,你這真是無事生非。”葉孤葉從小愛看書,這書讀多了說話也自帶一股文學氣,無論是生氣還是與人理論,葉孤葉總會時不時蹦出一些成語,而在葉驚闌這樣不愛讀書的人聽來,就是讀書人的咬文嚼字,充滿一股酸腐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