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予喬好想要開口說話,告訴裴斯承,“我不怕。”

但是,張嘴就一直在嗚咽著,喉嚨針紮似的疼痛,怎麼都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直到,後麵走過來張夢雪。

張夢雪站在裴斯承的身後,低頭俯身在裴斯承的耳邊,不知道說了什麼,宋予喬聽不清楚。

然後,裴斯承就想要起身,宋予喬驚懼地猛的用兩隻手抓住裴斯承的手,一雙眼睛裏寫滿了恐懼,拚命的搖著頭,不想要裴斯承離開。

而裴斯承終究還是將她的手給掙脫開了。

“用力!再用力!”

緊接著,一聲嬰孩的啼哭聲,將宋予喬從夢魘中拉了出來。

一個渾身都是皺皺巴巴的嬰孩,被抱到宋予喬的眼前,他被包裹在柔軟的純棉布內,身上黏膩膩的,看起來很醜,正在長著大嘴哭。

這是宋予喬在從可怕的夢魘中回神之後,第一眼看到的情景。

然而,第二眼,她就在一片用淚水模糊的視野中,看到了正在緩步走過來的裴斯承。

她驚懼地大叫:“不!不要給他!不要!這是我的孩子!”

宋予喬好像是瘋了一樣,想要將護士懷抱中的孩子搶過來,因為她的力道沒大沒想,脆弱的孩子的臉幾乎在片刻就從紅色變成了青紫色。

“不!我不會把小火給你的!我寧可他跟我一起死了!”

這一刻,宋予喬真的好像是瘋了,幾個醫生將她按住,給她打了鎮靜劑,才從她手裏將已經幾乎要閉氣的嬰孩搶了過來。

在宋予喬渾身虛軟,喪失掉最後的意識之前,就看見身穿白色醫護服的護士,將她的小火,抱給了裴斯承,而身後不遠處,站著張夢雪。

張夢雪正在陰笑著看向她。

宋予喬頹喪地閉上了眼睛,口中喃喃:“不,你不是我的裴哥哥……”

如果這是一場夢,那麼就讓這個夢,一睡不醒,時光停留在,你我初遇的那個下雨天……

背後是雨滴淋漓,地麵上倒映出雙層巴士緩緩駛過的剪影,一把黑色的傘遮擋在頭頂,卻好像是可以遮天蔽日。

你俯身,在我唇邊,落下了第一個吻。

眼眶有些酸澀了,不知道是雨,還是淚。

………………

漆黑的夜,空蕩蕩的房間,隻有宋予喬一個人。

還有樓下,一輛熟悉的黑色私家車。

整個回憶,好像是耗盡了所有的心力,整個身體都虛軟疲態。

宋予喬將淚流滿麵的臉埋在枕頭裏,哭聲掩藏。

現在,二十四歲的宋予喬,看著十八歲的夏楚楚,太傻太天真,一心想要將自己最愛的這個人捆綁在身邊,帶給她安全感。用盡全力去愛,也想要收獲到與自己的付出相同的愛情,但是,終歸是不得。

到現在,宋予喬都不知道,到底是因為夏楚楚的沒有安全感,還是因為裴斯承作為男人的劣根性,將這段感情最終拆散,然後一東一西,分隔了五年。

不知道已經到了幾時幾分,宋予喬起身去浴室洗臉,又不由得走到露台上,向樓下望了一眼。

車依舊在原地停著,車前站了一個人,頎長的身影,樓層前的路燈照射下,光影交錯打在他的身上,幽暗的輪廓,模糊了一圈圈的光暈。

宋予喬抬起頭,眺望著看向遠處層層疊疊的茂密樹林,完了彎腰,將下巴放在手背上,深呼吸了一口氣。

而在樓下的車前,裴斯承手指間夾著一支煙,不過,卻好像是凝固了的雕塑一般,一動不動,等到煙灰燒到煙蒂燒到手指,才猛然發覺,將長長的一截煙灰給彈掉,煙灰飄飄灑灑,煙蒂扔進三米開外的垃圾箱的入口處。

夜影搖曳,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好像是在嘲笑著,那段曾經荒誕不經的過去。

或許,誰都沒有錯。

錯的,隻是造化弄人的天意。

………………

其實,當年,在產後的一些事情,並不在宋予喬的記憶內,而是在宋予喬的母親席美鬱來到之後。

宋予喬已經昏迷了兩天,斷斷續續地醒來過,卻總是說一些亂七八糟的胡話,一邊吵著不要人抱走小火,一邊大聲痛哭叫裴哥哥,精神狀態十分糟糕。

不過,席美鬱也是聽明白了一些,好像是女兒不要這個裴哥哥,將她的兒子小火抱去給別人。

席美鬱根本就沒有想到,在她缺席女兒生活的這一年多的時間內,會發生這麼多的事情,宋予喬從小到大都沒有讓席美鬱操心過,如果讓宋疏影和宋予喬兩人站在一起,她還是會比較擔心的是從小就有點離經叛道的宋疏影。

但是,誰曾想到,這個平時最乖的小女兒,竟然會一聲不響的,不和家裏的大人商量,就懷了一個陌生男人的孩子,甚至還沒有想要與他結婚去領證的打算。

席美鬱真的是第一次見識到了,這個小女兒骨子裏藏匿的那種叛逆。

興許,越是表麵上看起來乖乖女,但是內心裏的那一抹倔強,隻是還沒有遇見對的人,將封印解開。

席美鬱也了解到,在車內,當時是自己的女兒和另外一個中國籍的華人,也是一個女人,二十七歲,卻是當場死亡,因為她的阻擋,才減緩了宋予喬的衝力,避免了重傷,也避免了傷及腹中胎兒。

而宋予喬,以她現在的這種精神狀態,根本就是什麼都不可能做。

席美鬱心裏歎氣,她在研究所那邊認識有十分出色的腦科和精神科的專家醫生,便想要將女兒帶過去去治療。

至於裴斯承……

這個長相十分俊雅的男人來過兩次,但是都被席美鬱擋在了病房門外。

第一次見麵的時候,他懷裏抱著一個尚且在繈褓中的嬰兒,席美鬱知道,這就是自己女兒生下來的小火,裴小火。

裴斯承,也就是席美鬱的小女兒在神誌不清醒的時候,不斷從口中叫出來的名字。

她拿出應有的氣場來,對裴斯承說:“醫院不是談事情的地方,我們找個地方談。”

席美鬱將裴斯承約在一家西餐廳內,西餐廳的位置不在醫院附近,而是距離有三條街的位置,一家小的餐廳。

裴斯承長相俊雅,白色襯衫外是深色的西裝,在外麵套著一件黑色的大衣,領口微敞,渾身都帶著一種清冷矜貴的氣質,似乎是傲然屹立在濁世之外的人一般,就連臉上的神情,都好似是冰雪雕刻一般。

在國外,原本男人抱孩子並沒有多麼引人注目,但是,加上裴斯承現在俊逸的外形,又是一副東方麵孔,自然有很多人的目光都被吸引過來了,甚至有大膽的外國女孩子直接走過來搭訕,裴斯承也隻是淡淡的笑著,向席美鬱所在的餐桌走過來。

裴斯承在席美鬱的對桌落座,然後十分禮貌的叫了一聲阿姨。

席美鬱看了一眼裴斯承懷抱中的嬰兒麵容,倒是與宋予喬剛剛出生的時候十分相像,都是很小的一隻,惹人愛憐。

這一次來,裴斯承說:“楚楚在車上,發生的意外,我很抱歉,是我事先沒有預料到,這是我的失誤,原本可以避免的……結果現在,導致一死一傷……”

既然席美鬱都知道了,是同車的張夢雪,算是陰差陽錯地替她擋了,所以才保得了性命,裴斯承會了解的更清楚,他算是張夢雪在這邊的唯一認識的人,隻不過卻有一些奇怪,在他去醫院簽收張夢雪的遺物的時候,卻已經有人先簽了字。

裴斯承看了一眼簽字的本子,是齊軒。

於是,在第二天,張夢雪的火化,領骨灰,裴斯承依舊故意晚了一步,等到他去問的時候,骨灰已經有別人領走了。

裴斯承知道這個人依舊是齊軒,便沒有多說什麼,默默地按壓在心底。

席美鬱直接開門見山地說:“孩子可以留給你,但是,我女兒必須要帶走,她現在受到了刺激,必須要去治療。”

裴斯承一隻手托著繈褓中的嬰孩,另外一隻手扶在桌邊,“我也可以帶著楚楚去治療。”

席美鬱硬起口氣來,說:“我不是開玩笑,你現在帶著孩子,還能管的了一個瘋瘋傻傻的女人麼?”

她對於裴斯承的第一印象,其實是不錯的,不管是長相,還是談吐,都算得上是一流,隻不過,如果這個男人,沒有將自己的女兒害到如今地步的話。

或許並不是“害”,但是,作為母親,總歸都是向著自己的女兒,對於外人,就是另外一種態度了。

因為席美鬱畢竟是夏楚楚的母親,裴斯承看席美鬱是長輩,便沒有強辯,最後妥協。

雖然,他口中妥協,但是,私下裏,已經找了人,去宋予喬的病房裏,想要將宋予喬轉移。

隻不過,席美鬱要比裴斯承更早一步。

席美鬱從西餐廳內與裴斯承告別之後,便直接乘航班回到了溫哥華,而自己的女兒,早就安排給傑西卡,已經帶回了溫哥華的小鎮上做療養,而後不久,席美鬱就安排了宋予喬回國,回國之間,隻和宋老太太通了電話聯係。

就這樣,裴斯承孑然一身,先開始在洛杉磯找,然後擴大範圍找,最後又在初遇時候的加拿大溫哥華找,找了三年。

畢竟,裴斯承在國外,隻是一個華人,雖然有華人和本地熱心的人幫忙尋找,總歸是掣肘的。

在尋找的時候,裴斯承才恍然發覺到,他除了夏楚楚的名字和生日之外,竟然真的對這個人一無所知,能拿出去的,便隻有手機裏存的一些照片,以及在錢夾內,從宋予喬的日記本來偷拿出來的一張證件照。

宋予喬曾經評價過這張證件照,其醜無比。

但是,在那段時間內,裴斯承拿著這張證件照,每日都用手指摩挲著邊緣,幾乎磨光,磨的圓滑。

最後,三年後,裴斯承最終回國,在C市,建了一個名叫“beloved”的酒吧。

然後,在大哥裴聿白的幫助下,開始自己創建公司,與洛杉磯那邊的跨國公司聯合,最終創建了裴氏。

因為,裴斯承一直在想,既然我找不到你,那就讓我站在製高點,讓我成為公眾人物,然後不經意地闖入你的視野中。

不管你是夏楚楚,還是宋予喬,都是我的愛人。

還記得你興致勃勃,眉眼都要飛起來一樣,說,小火出生之後,要帶著他去海底世界,去野生動物園,看海龜看企鵝,看美麗的白天鵝,然後帶著小火一起周遊世界,等到了拉斯維加斯,就去登記結婚。

其實,在那個時候,我想說,天鵝一生隻有一個伴侶,一個死了,另外一個會孤獨一生,相守到死。

幸而,並沒有是一生,隻過了五年,就再一次見到了那個讓他沒骨相思的人。

………………

宋予喬失眠了整整一夜,到接近清晨的時候,才勉強睡著,卻睡的並不安穩,腦子裏一些畫麵飛快地流竄過去。

裴昊昱因為睡的比較早,所以,第二天早晨也就醒來的比較早。

小家夥從小就養成了不賴床的習慣,當然,除了需要起床去上學的時候。

裴昊昱自己從床上跳了下去,跑去洗臉刷牙,然後蹲了廁所,出了房間門,卻靜悄悄的,他原本以為喬喬已經將早餐準備好了,但是……

他悄悄地將門擰開,看見在喬喬的房間裏,有些暗,窗簾還沒有拉開,借著自然光,可以看到床上勾勒出的剪影。

裴昊昱的一雙大眼睛眨了眨,幹脆將兒童拖鞋給甩掉,然後躡手躡腳地跑進去到床邊,看了一眼喬喬,確實是閉著眼睛,還在睡覺,小家夥便大氣都不敢出,生怕吵醒了喬喬,才重新走出來,關上了門。

不能打擾到喬喬睡覺,這一點上,裴小火是很乖的小盆友。

可是,有點餓了,腫麼辦?

勒緊褲腰帶。

“咚咚咚”三聲很輕的敲門聲。

裴昊昱的耳朵動了動,慌忙左右晃著腦袋看了看,確定不是老鼠刨坑的聲音而是敲門聲,才跑去門口,搬了一把椅子站上去,透過貓眼向外看。

在門外,是透過貓眼已經變形了的老爸。

裴昊昱打開門,兩條眉毛一高一低挑著八字,仰頭看著老爸:“喬喬不要你了,你還來幹什麼?以後喬喬要跟我過了。”

裴斯承根本就當自己兒子不存在,手裏拎著外賣早餐的袋子走進來,自然而然地問:“喬喬還在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