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從腳下起。繼茂穿著既軟和又厚實的新棉鞋,全身暖洋洋的。
中午開完飯,食堂裏安靜了。蒸晚飯前的一個多時辰食堂的人可以自由活動,或回家,或就近串門與老人們扯閑談。繼茂回家時總要彎一截路,順便去蘭子家看看。缸裏的水不多了,他撿起扁擔去挑,幹塊柴堆少了,他輪起長柄斧頭去劈。蘭子阻止了好幾次沒能阻止得住,後來也就隨他去了。隻有靜兒心裏越來越嫉恨,勝過當年蘭子恨大誌。
陽雀子的叫聲高低錯落、婉轉動聽,它們拍打著小巧得不成比例的翅膀,在低矮的“狗崽刺”樹上跳上跳下,嬉戲喧鬧。“狗崽刺”是一種常青的小灌木,葉子光滑而厚實,呈長五邊形的每個角上長著鋒利的刺,常被人栽在菜園四周做為阻止野貓、黃鼠狼進入的籬樊,至於雞呀狗的,就更不敢去碰它。
蘭子拖把椅子坐在階級上,四周沒有一絲風,太陽透過薄雲,那耗去了一些熱量的光線均勻地塗抹在她身上,依然很溫暖。她享受著久違的陽光,眯著眼睛以一種極好的心情去觀賞陽雀子們在長滿針刺小樹枝上鳴啾跳躍。這應該是隻陽雀子姆媽帶著自己的崽女在玩耍吧?可體型差不多大小的陽雀子讓蘭子分不出哪隻是做“姆媽”的。她忽然間有點擔心,生怕跳躍的陽雀子被鋒利的針刺劃傷翅膀和腳腂。一隻陽雀子站在樹枝最高處,斜著乳黃色尖喙與蘭子對視,顯得老練而沉著。蘭子猜想,這隻鳥應該就是為首的“姆媽”。她揚揚手,本意是想給它打個招呼,不曾那鳥“撲棱”一聲騰空飛起,所有的陽雀子也隨之旋風般遠去,一齊紮入山丘處還未返青的草叢中。
靜兒和盛祖上學去了,屋裏隻剩蘭子,太清靜容易讓人心裏產生莫名的念頭,一群陽雀子被蘭子無意中趕跑了,雖然顯得更加冷清,但也讓她少了那份額外的擔心。
她用一隻手掌舉在額前,看太陽在薄雲裏穿行,仿佛自己飄若浮雲。當看到一個小山峰連著另一個小山峰,將自己困在這個狹窄圓圈裏時,倒覺得有一種與世隔絕的安全感。
坐累了,蘭子想起身到床上躺會。她抬頭看見兩隻交尾的狗拉拉扯扯到了禾場邊。蘭子感到特晦氣,撿起一塊雞蛋大的石頭朝那兩隻狗砸去,石頭正好砸在公狗的背上,它“嗷”叫著掙脫身子逃了。
石頭怎麼這麼準確地砸中了公狗呢?蘭子想:天意!
蘭子原本晴朗的心情一下子陰沉下來。
剛進堂屋,蘭子聽見繼茂在外麵叫她,她走出來給繼茂打招呼。
“細伢子都讀書去噠?”繼茂問得勉強。
“嗯呢。”蘭子回答得幹脆,她不打算請繼茂進屋裏去坐。
繼茂站在禾場中央說:“你一個人在屋多注意點哈,有麼哩事就打發細伢子來喊我。”說完轉身離開。
“好呢!”蘭子對著他的背影應了一聲。
這幾天,蘭子感到身子越來越沉,除了懶得行動,就是困,想睡覺,一閉眼盡做些稀奇古怪的夢,可一醒來,又忘記了夢裏的情景。
接生婆冬娭毑來看過蘭子兩次,蘭子並沒有表現出臨產前的征兆。她自己心裏有數,每次都很感激地把冬娭毑送出大門口。
雖然還是初春,但氣溫已經回升。靜兒和盛祖吃完中飯上學去後,蘭子想洗個澡,讓身子舒服清爽一些。
蘭子彎腰從缸裏舀了一桶冷水,當她將水桶使勁提上齊腰高的灶台時,卻感到肚子往下一沉。她連忙將水倒進大鍋裏,放下木桶,感到肚子有種往下墜落似的痛。
她點燃一把柴草塞進灶膛裏,順勢坐在椅子上。痛感在慢慢加劇,豆大的汗珠從她的臉頰上滑掉。蘭子知道自己馬上要生了。
蘭子強忍著疼痛,強撐著身子,將大門閂好,然後從櫃裏找出盛祖用過的尿布、小包被和一把剪刀,回到堂屋,又將洗澡盆移到灶台邊。她用手試試水溫,再一勺一勺舀進盆邊的水桶裏。
脫下褲衩,蘭子趴開雙腿坐在木盆邊的椅子上,她雙手死死地抓緊椅子的邊沿,不至於讓身子滑落地麵。
繼茂收拾完食堂雜事,照例在回家時來看蘭子。繼茂現在是站著一根樁,躺倒樁一根的人,他回家是幌子,他是放心不下蘭子。
他來到蘭子家的禾場邊,見大門緊閉,心裏很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