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蘭子睡了?繼茂離開時忍不住又走到大門邊,他貼著門縫往裏看去,發現蘭子背對大門坐著,兩條腿擱在木盆邊沿上,並且聽到了她那低沉的、痛苦的呻吟……
這一幕讓繼茂十分意外。他的第一個反應就是發瘋似的往冬娭毑家裏跑去!
當繼茂攙著冬娭毑一路小跑趕到蘭子家時,蘭子已經將毛毛包在繈褓裏了。
繼茂沒有進屋,拔腳趕往水庫工地。
蓮娭毑到家時已經是下半夜了。靜兒和盛祖站在床邊,冬娭毑坐在床尾,東明的奶奶不知道從哪裏弄來的紅糖和雞蛋,她正一勺一勺地喂著蘭子。
“蓮娭毑,恭喜你又得了個大胖孫子!”冬娭毑說。
好半天才緩過氣來的蓮娭毑對冬娭毑和東明奶奶說:“真是把你們呷虧噠呢!”她往前移了移,看見了蘭子一張蒼白疲憊的臉和滿臉絳紅皺紋的孫伢子。
“姆媽,你這麼晚還回來噠?”蘭子聲音很輕,全身虛脫得沒有一點力氣。
“蘭子啊,讓你受苦噠!”蓮娭毑的聲音哽塞,眼圈已經紅了。冬娭毑站起來望著蘭子對蓮娭毑說:“蓮娭毑,你媳婦真敖呢,我活到七十多歲還冇聽說過。”
“嗯呢,嗯呢!”蓮娭毑在路上聽繼茂說了些枝節。她望著蘭子,眼淚終於掉了下來。
食堂裏煮的“泡泡飯”現在隻有了半缽,一天從半斤米減到了三兩,酸菜掉進水裏也見不到半點油星子。
靜兒和盛祖放學後直接去食堂端飯回家, 靜兒捧著缽子趕緊往家走,可盛祖餓得慌,回到家裏兩隻空缽子隻剩下他舔過的痕跡。
一開始蓮娭毑還瞞著蘭子,蘭子是聽到靜兒罵盛祖“你呷噠死,一個人呷兩缽飯”時,才知道真正的饑荒已經到來。
蓮娭毑每天抽空到山邊地頭摘些野芹菜、馬齒莧、蕨苗回來,用開水焯熟後,切成一小截一小截的盛在碗裏,一個人躲著吃。
一天中午過後,靜兒和盛祖上學去了,蓮娭毑從櫥櫃裏端出一碗紫黑色的馬齒莧吃,蘭子突然走進灶屋,讓蓮娭毑無法回避。
“姆媽,你天天呷的都是這些?”
蓮娭毑咽下口裏的馬齒莧,看著手裏的碗,不曉得是端著好,還是放下好。她尷尬地笑笑:“這馬齒莧還是有蠻好呷呢!”
晚上放學的時候,蘭子把盛祖堵在大門口,她奪過他手裏的兩個空缽子,盛祖一看這架勢,估計不妙,想逃也已經晚了。蘭子將盛祖摁倒在門凳上,操起一根手指粗的竹條,照著他屁股上一頓亂抽。
蓮娭毑聽到盛祖的哭叫聲,抬頭用眼睛詢問靜兒:盛祖在學堂裏犯事了?靜兒臉上沒絲毫反應。
蓮娭毑跑到大門口一把抓住蘭子揚起竹條的手:“你打他做麼哩?”
“看他還這麼貪心好呷不!”
“是我要他呷的!”蓮娭毑生氣地奪了蘭子手中的竹條,甩在禾場邊上的水溝裏。剩下的一缽子飯蘭子沒有吃,她斜躺在床上給小毛毛喂奶。以前一個奶子能將小毛毛喂飽,現在兩個奶子的奶水還不夠小毛毛吃。年年都是種田吃飯,這一沒遭災,二沒少種,今年哪麼就沒飯吃了呢?大人還好點,細伢崽哪麼辦?
蘭子不敢再往後麵想。
一頓“筍子炒肉”,讓盛祖的屁股火辣辣的痛。由於當時的掙紮,小腿上挨的那一下讓他走路有點變形。 他走進食堂,就讓繼茂看出來了。盛祖把自己挨打的事說了個大概。
“蘭子!”
蘭子放下正在呷奶的小毛毛從睡房裏出來,看見繼茂站在堂屋中央。
“噢,是繼茂哥呀!”蘭子扣好棉襖扣子,笑著給他打招呼。
“蓮娭毑呢?”繼茂問。
“可能是出去挖野菜去噠,你找她有事?”
“冇呢,冇呢。”繼茂徑直走到灶屋裏,從自己空洞的棉襖裏掏出一個缽子,將飯扣在桌子上的一個空碗裏。
“繼茂哥,這不行,這不行呢,我們不能呷你的飯。”蘭子拽住繼茂的袖子,阻止他。
“斷糧三年也餓不死夥頭軍啊!”繼茂說著將空缽子塞回棉襖裏,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