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風像是一陣遙遠的回音,吹來生命中記憶的鐫刻,那些記憶,仿佛煙塵般一瞬間撲上麵來,讓她無法呼吸。
四年前的這時,春意盎然的長安。
父親慕容南風帶著千祈回來小住,還要布置一些家業。
縱使南方戰亂再過嚴峻,也好似觸及不到這裏的繁華,這裏是長安,是天子腳下。
那時的長安城裏到處怒放著羞答答嬌滴滴的淺色杏花,滿城的杏花樹招搖來漫天杏花雨,紛飛了這座城池的春天。
長安城長興坊中的慕容府,珍樓寶屋飛簷反宇,不似蘇州城的府邸那樣使人舒心愜意,也不過房室七間,卻金鋪屈曲極度展現著慕容家的富實與奢華。
千祈走進了院子左顧右盼了好一會,然後問扶搖說:“這是咱家嗎?”
扶搖與碧落相視一笑,對千祈說:“是呀,隻不過比咱們離開時又闊了不少。”
三人一同長大,雖是主仆,但更似姐妹,千祈比扶搖小一歲,比碧落長一歲。小時候喜歡在府中的院子裏玩鬧,在一棵龍爪柳粗大的枝幹上豎起秋千。三人裏千祈蕩的最高最棒,蕩起來的時候可以看到長街中普通人家孩子們的春容滿麵。站在蹬板上,有時放開膽子竟然鬆開一隻手,在扶搖和碧落的驚呼聲中,盈盈蕩到了最高處,伸著手,仿佛摸一摸天上的雲。
秋千,祈千秋之福,人們說秋千蕩的越高的人,就會越加感到幸福快樂。
千祈的名字便被賦予了這樣的含義,母親楊如月也是蕩秋千的好手,她在秋千蕩到最高處的時候遇到了父親慕容南風,本以為會永遠的幸福快樂下去,卻在千祈四歲那一年因病早逝。慕容南風是如此深愛著她,所以一直不肯續弦,看著千祈一天天長大,他隻是把對她的愛倍加投入到女兒的身上。
那些年住在漏雨的舊宅子裏,千祈降生在那,母親去世在那。七步小屋,十步小院,院子中也有一棵龍爪柳,樹上豎著的秋千是千祈對母親最深刻的記憶,那些記憶時常化作一頁殘夢,夢裏千祈坐在秋千上,對著身後如花般的女子牙牙的喊著:“娘親,飛飛。”
那時慕容南風的生意剛剛起步,為了讓千祈母女能過上錦衣玉食的生活,能住上不懼風雨的大房子,他拚命的忙著生意,陪伴她的時間又越來越少,隻有因患腿疾早已妻離子散的大伯來照顧她。好命趕上了那幾年朝廷抑商政策的鬆弛,幾經周折終於攏下了長安城和周邊幾個郡縣的糧布生意。
千祈七歲那年住上了新房子,後來又搬進了這個極盡奢華的慕容府,可是鋪就滿地的大理石地磚,在眼光的照射下讓她有種眩暈感。磨磚對縫的高牆,窮雕極飾的房室還有空闊的院落,總讓她覺得生活在這裏太過於無味,太孤單。
直到第三年的夏至,慕容南風見女兒鬱鬱寡歡,便和她聊著瑣事,後來千祈對父親說她並不喜歡住在這樣的房子裏。
她喜歡那所不大,卻又溫馨的小房子,而父親卻帶著她搬到了蘇州。
時光如隙間白駒,四年前的千祈又一次踏進長安慕容府。然而彼時的她對這裏再無留戀——大伯去年過世,帶給她歡樂的那顆柳樹也在去年枯死了。
前塵往事,滯留在了一個已故的年月裏,追憶起來也不見得清澈如昨,包括歡樂在內的所有的東西似乎都已故去,成了故地、成了故人、成了故事。
千祈感覺自己像是失了方向的鳥,像是找不到家的小蟲,像是丟了魂魄。
這一整天千祈都默默不語,待到入夜後,又偷偷的翻出了高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