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的天空上沒有雲,夜空很幹淨,月亮被眾星捧著,仿佛倍加明晰,月華如水般灑在身上,夜風吹拂,若透體而過,使得千祈不禁抱緊了雙臂。

四下寂靜,似乎連青蟬也不敢鳴叫,遠處幾家門前錯開的燈籠放出微微的亮。

千祈第一次走在無人的街道,竟不覺的害怕,抬頭仰望遠空的明月,憶起了大伯講過的“吳剛伐桂”和“嫦娥奔月”的故事。她總天真的以為兩個故事之間有著必然的聯係——一個孤獨的男子和一個寂寞的女子,在遠離人間的天上,終究會撞見而產生一段永恒的愛情。她還記得月亮有好多好聽的名字,冰魄嬋娟玉兔廣寒,可她還是喜歡“桂宮”這個名字。桂樹和廣寒宮,吳剛跟嫦娥,鬆花配桃紅,燕侶鶯儔,多麼般配的一對。

千祈憑著記憶,哼著小調向著老宅的方向走,手中握著一直小心珍藏的銅鑰匙。

長安城的坊室規劃井然有序,規整的像個棋盤,大大小小的“坊”星羅棋布,還有東西兩個“市”,坊和市都有著又高又厚的牆,用以出入的門在戒嚴或者其它特定的時候需要關閉。這就是人煙浩穰的大唐國都,人們在各種各樣的規矩中生活,生活的那樣規矩。曾經人們就連找處酒樓歌館也需要跨幾個坊區,不過現在,規矩們鬆弛了不少,坊市界限不在那樣明顯,逐漸一些小戶把商鋪開進了坊區,時時也有小販和胡商們在坊間遊走。

千祈聽說幾十年前——他父親與伯父還住在薊縣的時候,長安城要比現在還要繁華不知道多少倍,後來皇帝逃去了蜀地,黃巢義軍占領了這裏,士兵大肆屠殺百姓,長安城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浩劫,人口銳減,過了這麼久才逐漸恢複起來。

慕容府在長興坊,而老宅在安仁坊,一個在東麵一個在西麵。需要穿過坊門,還要走上小半個時辰。

老宅臨著薦福寺,寺裏的小雁塔也是千祈小時候的樂趣,明明知道有十五層,可那時的千祈仍喜歡不住數著,自上而下,又自下而上。一遍一遍樂此不疲,仿佛那是她的心愛之物。就連寺裏的老和尚也說她與佛有緣,還送了她一串小佛珠,被她一直戴在手上。

每天看著來往拜佛燒香的京城高官,還有佩紫懷黃的大賈,也算是那時候的一種樂趣吧。

小心翼翼的邁進了安仁坊裏,仍舊不見一人。望見小雁塔就在前麵,千祈加緊走了幾步。

“喂,你是什麼人?”一個男人的聲音突然自她身後傳來,打破了夜晚的寧靜,恍若驚夢,嚇了千祈一跳。

千祈回過頭望去,確認了發出聲音的不是鬼,於是昂起頭反問他道:“你又是什麼人?”

那人並未答話,隻是一步步的向她靠近。

在月亮和燈籠放出的微光裏,男子的容貌和魁梧的身材愈發顯得真切。她迎上了他的目光——那是一對如墨玉般深沉的瞳孔,被兩道英挺的劍眉襯托著,仿佛有一種咄咄逼人的氣魄。

男子停在了她的對麵,後背上除了一把寶劍還掛著一頂青箬笠,穿的是緙絲的對襟衣。

兩人間隔僅有一步之遙,千祈還是第一次和陌生男人麵對站著,所以胸口仿佛像是有小兔子在調皮的跳著,羞紅漫上了麵頰,可她仍不示弱般的看著他,高昂著頭,滿心戒備。

“你不知道有宵禁?”男子問道。

見她隻是眨著眼睛半天沉默不語,男子剛欲說話,卻見千祈搖了搖頭,驀地,又點了點頭。

男子被她氣樂了,笑著問她:“你到底是知道還是不知道?”千祈柳眉微微蹙著,支吾道:“不、不知道。”

她隻聽大伯說過,為防止有人在夜間幹些偷雞摸狗的事,《唐律》裏有規定,不許人們在天黑後出門,可是宵禁令和這兩個“坊”沒有什麼關係啊——北麵受著萬年縣管轄,南麵受長安縣管轄,而這兩個地方又處在中間的“有利地勢”,所以管理比較鬆懈,根本沒有人巡夜,一直以來半夜在大街上閑逛也是沒有人管的。

千祈瞥了一眼他身後寶劍露出的一截劍柄。禁止普通百姓攜帶兵器的規定倒是一直有著,也不知道這家夥是什麼身份。她緘默著,腦袋低低的垂下,不知在想些什麼。

“現在邊疆戰事吃緊,當然要嚴格些了!”他見千祈仍低著頭,一絲詭譎的微笑浮上了嘴角,“這個……雖然你不知道有宵禁,不過你犯了夜必須去我們那裏受訓,再領二十個板子,長個記性下回別出來了。”